月華漸隱,夜色開始逐漸的消弭。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帶着濛濛紫氣,從天際灑落,像是一柄金色的長刀,破開了遮蔽了天地的永夜。
江陵府古老而斑駁的城樓之下,屍體橫陳,屍橫遍野,鮮血流淌不斷,濃郁刺鼻的血腥衝入雲霄,形成一股散不盡的血霧。
江陵府,城樓上。
一顆顆頭顱懸掛其上,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映照着他們臉上殘餘的驚恐和不甘。
結束了。
一場在黑夜中的殺戮,終於在此刻落下了帷幕。
無邊的殺機,亦是畫上了句號。
誰都不曾想到,這一場浩浩蕩蕩的賞劍大會,居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落下帷幕。
城外。
一席血衣的羅鴻淡淡的看着掛在城樓上的一顆顆二品高手的頭顱。
逃了不少,但是,死的也不少。
二品畢竟不是弱者,他們在察覺到情況不對的時候,便直接選擇以各種方式逃離江陵府。
能夠殺這麼多二品,還是在袁瞎子和趙星河的雷霆手段下做到的。
鮮血順着城樓之上滾落而下,似是霹靂雷霆,給這座充滿了風流韻味的城池,帶上了幾分肅殺。
羅鴻擡起手一招。
蒼鷹之影拍打着翅膀飛速掠下。
之前讓它帶着小豆花遠去,如今,一切平復之後,卻是又再度歸來。
小豆花面色蒼白無血色,看上去有幾分小可憐。
她沒死,只不過狀態不太好。
雙臂緊緊抓着蒼鷹邪影,透過風看到清晨光輝中一身血衣的羅鴻,小豆花心中一直提着的石頭,頓時落地。
之前她被羅鴻送走,那是因爲她實在沒有辦法爲羅鴻提供什麼幫助。
她能借一萬軍勢養劍,讓羅鴻斬出恐怖的兩劍,已經是極致了。
後面的情況如何,小豆花只能聽天命。
在見得一萬大軍對公子圍殺,那震天的喊殺聲讓小豆花幾乎要絕望。
之後,有二品高手出手襲殺羅鴻,更是讓小豆花徹底失去了信念。
幸好,公子抗住了一切。
等到了陳管家的到來,劍仙風采盡顯,一劍誅殺魏千歲,一劍破盡一萬軍,徹底讓羅鴻有了翻盤的希望。
“公子……”
蒼鷹之影落下,小豆花看着羅鴻,開心的笑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真美。
公子沒死,真好。
羅鴻看着小豆花,板着張臉。
“還笑?”
“你還有臉笑?!”
羅鴻道。
小豆花笑容頓時僵住,怯怯不安。
羅鴻伸出手,沾染滿鮮血的手指輕輕在小豆花的額頭上一叩。
“自作什麼主張?!”
“還聚軍勢以養劍,你怎麼那麼牛?瞧把你給能的!”
羅鴻罵道。
羅鴻那一下叩擊是真的用力了,讓小豆花額頭都變得通紅,像是腫起了一個大包。
小豆花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公子……好用力啊!
“不許哭!”
羅鴻道。
小豆花委屈的癟着嘴,淚珠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轉。
她都這麼虛弱了,公子還兇她。
張靜之來了。
看着正在數落劍侍的羅鴻,猶豫了一下是不是要邁步過來。
不過想了想,還是走來,從寬袖中取出了一個藥瓶,拋給了羅鴻。
“這是蘊元丹,一種不錯的療傷藥,快點服用了吧,別傷了根基。”
張靜之道。
羅鴻接過,詫異的看了眼張靜之,爾後咧嘴一笑,謝過對方。
不過,羅鴻沒有服用,而是看向小豆花。
“張嘴。”
羅鴻道。
小豆花癟了癟嘴,不張。
“張嘴!”
羅鴻瞪眼,兇了一句。
小豆花立馬張開了嘴巴。
羅鴻將張靜之給的丹藥倒出,只有一粒,直接塞入了小豆花的口中。
小豆花咕嚕的吞下,爾後羅鴻便不再理會她,小豆花只能獨自躲在一邊委屈着。
張靜之看着羅鴻將他給的丹藥直接塞給了劍侍,也是有幾分無言。
“這丹藥很珍貴的,只有一顆。”
張靜之提醒道。
他看羅鴻傷勢不輕,纔給的。
羅鴻笑了笑,不在意,一顆丹藥罷了,算不得什麼。
況且,羅鴻也沒有受傷,雖然他身上流淌了很多血,可是,在轉煞丹的淬鍊下,肉身變強了許多,傷勢也早已經恢復。
至於其他傷勢,基本沒有。
羅鴻此刻狀態好的不得了。
這一切,都多虧了那位及時送來邪煞之力的二品邪修。
天地邪門的分舵舵主,羅鴻感慨,對方真的是大好人。
當然,羅鴻也對黃超的工作能力很滿意,這黃超……是個人才。
張靜之嘆了一口氣,負着手,在清晨的涼意微風中扭頭看向了江陵府的城樓。
那一顆顆懸掛的頭顱……都記載了昨日的流血夜有多麼的血腥。
“江陵府的事情結束了,但是……整個大夏的風波纔剛剛開始呢。”
“太子這一次的確是做的有些過了。”
張靜之,道。
“羅家忍了這麼久,這一次……應該不會再忍下去,會有所動作。”
“這是羅家的底牌,可是羅家一旦做出這個抉擇……便沒有回頭路了。”
“前路漫漫,很有可能唯死亡作伴。”
張靜之看向羅鴻,說道。
羅鴻卻是笑了笑:“忍什麼?早就不該忍了……”
“聽說我大伯是被那太子弄死的?還有其他幾個伯伯也都是被太子弄死,剩下個七伯瘋了……一切的後面都有太子的影子。”
“張哥,你說……爲什麼要忍啊?”
羅鴻道。
“若是換我,早就該掀桌子了。”
張靜之聞言一滯,扭頭看了一眼羅鴻:“掀桌子也得有實力……可一旦實力不夠掀桌子,面對的便是萬劫不復。”
羅鴻笑了起來:“被人溫水煮青蛙般稀裡糊塗的弄死,還不如直接快刀斬亂麻,是死是活,幹一波便完事了。”
“我羅鴻沒有什麼好脾氣,我羅鴻只是個單純的壞蛋,只信奉殺人者,人恆殺之的道理。”
“太子這一次這般置我於死地,反正這個仇我羅鴻記住了,遲早砍了他的腦袋。”
羅鴻咧嘴道。
簡單,直接,甚至有些粗俗。
但是張靜之卻是意外的看了羅鴻一眼。
“公子太謙虛了。”
“儘管你手中沾染滿了鮮血,但是……殺的都是要殺你的人,其實你沒錯。”
“況且,我信你,能夠參悟這麼多的聖人真言,豈會是壞蛋?”
張靜之淡淡道。
羅鴻:“……”
別這樣說,哥,你信我!我真是壞蛋!
“你說這太子到底圖什麼?是真的瘋了嗎?聽說是個沒什麼慾望的太子,被夏皇強抓回來干政,所以要報復社會嗎?”羅鴻問道。
張靜之笑了笑:“我父親說過一句話,有時候……沒有慾望,纔是最大的慾望。”
沒有理會羅鴻詫異的面容,張靜之目光深邃,繼續道:“飄雪劍已經到手,便速回安平縣吧,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安平縣。”
“哪怕天地反覆,你也不要踏出安平縣半步。”
羅鴻一怔。
這麼嚴重,要出大事了麼?
不過,羅鴻儘管不知道塞北和帝京中發生了什麼,但是,卻也能猜到一些。
太子都這樣圖窮匕見了,老爹和鎮北王怎麼可能還繼續忍下去?怎麼可能會一點動作都沒有?
“好,我等會就回安平縣。”
“對了,張哥記得幫我把魏太監的腦袋割下來,給太子送去。”
羅鴻笑道,指了指那一堆城樓被擊破的碎石。
張靜之負着手,轉身便離去,官袍在風中飛揚。
不一會兒。
袁瞎子,趙星河等人皆歸來。
三千黑騎也皆是甲冑森森,帶着無邊血氣從江陵府中退出。
司徒薇揹着琴匣,護佑着羅鴻。
這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攪的江陵滿城風雨的軍隊,消失在了江陵府外的地平線。
城樓上。
孫統領紅着眼,看着消失的三千黑騎,嘆了口氣。
張靜之看了他一眼:“怎麼?心裡不爽?”
“要怪只能怪你治軍不嚴。”
“府軍中出了太子的人,還被調動走了軍隊,羅鴻若是真的死在江陵城外,你猜羅家會不會把你揪出來五馬分屍?”
“羅鴻沒死,羅家沒找你麻煩就不錯了。”
張靜之的話,讓孫統領愈發嘆氣,堂堂一品高手,竟是感覺到有幾分憋屈。
不過,孫統領想到接下來太子看到魏千歲的頭顱,可能有會比他更憋屈,心中就好受多了。
……
帝京,天安城。
皇城震動。
恐怖的氣息和意志衝入雲霄,激盪了黑夜,在朝霞照耀下,整個皇城都要反覆似的。
無數的世家家主,無數的名流望族走出了府邸,望着那在長街之上,託着金色布卷一步一步行走邁步的佝僂身影,人人色變。
“那是……面聖書?!”
“聚集了諸多大臣意志的面聖書,哪怕是天子意志都能動搖的面聖書?!”
“鎮北王……動真格了!”
一位位達官顯貴,一位位名流望族中的身份顯赫之輩,皆是凝重萬分道。
在鎮北王身後,許多人亦是遠遠跟着。
此刻的鎮北王託着面聖書,承載了太強大的意志,尋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咚咚咚!
一步,一步……朝着皇宮而去。
大夏皇宮,恢弘壯麗,硃紅宮牆,高達幾十丈,厚重沉穩,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整個帝京,在這一刻像是復甦,猶如沸騰的開水,宣泄不止。
皇宮天極門大開。
兩排腰間挎刀,穿戴森然甲冑,手握長槍的御林軍佇立在天極門前,目光嚴肅,森嚴氣息沖霄。
像是猛虎蟄伏,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而天極門的遠處。
雙手託着面聖書的鎮北王,一身華貴袍服,着裝嚴謹,一步一步而來。
每一步都震動着天安城,每一步都宛若揹負着大山前行。
忽然。
天極門前。
一位身着紅色袍服,儒雅隨和,氣質高貴的老者昂首挺胸佇立着。
他獨自佇立在宮門前。
面對鎮北王託着面聖書而來的氣機,面色絲毫不變。
“張懷義見過鎮北王。”
老者提袖,拱手。
鎮北王從夜間出府到現在,第一次止步。
看着那儒雅老者,面色嚴肅而一絲不苟。
“見過張首輔。”
眼前攔阻之人,是誰都萬萬沒有想到的,因爲此人竟然是當朝首輔,張懷義。
鎮北王看着張首輔,兩位站立在權勢之巔的存在互相會面。
可是,兩人卻是相顧無言。
許久,鎮北王開口:“張首輔是來勸阻老夫?”
張首輔搖了搖頭:“只是來爲鎮北王送行,天極門後,便是天極宮,王爺一旦踏入,那便代表着沒有回頭路了。”
“若是王爺沒有找到想要的答案,那該如何?”
張首輔問道。
“當如何,便如何……”
鎮北王道。
張首輔看着鎮北王:“若是揹負一世罵名,也在所不惜嗎?”
鎮北王聞言,朗聲笑了起來。
爾後,鎮北王繼續邁步,意思不言而喻。
張首輔見狀,仰天長嘆,何以至此,他側過身,沒有在擋在天極門前。
鎮北王沒有再看他,一步一步,像是往深淵之中邁步。
在兩側御林軍複雜的目光中。
穿過了天極門。
一過天極門,頓時有浩瀚如淵的壓力從天而降,沉重,威嚴,無上……
鎮北王深吸一口氣。
兩側的軍士變了,盡是全部變成了着金甲,這是天子親衛,強橫的氣機在縈繞和激盪着。
咚!
鎮北王一步踏下。
腳下,是一條傾斜的白玉丹墀路。
盡頭則是恢弘無限的天極宮。
“臣羅狂,請見聖上。”
在白玉丹墀路下,鎮北王手託面聖書,高聲道。
聲音激盪在皇宮之中,像是一線江潮捲起的千層巨浪,狠狠拍擊着這座恢弘的皇宮。
然而,聲音浩蕩散去,天極宮中,卻依舊安靜的針落可聞。
鎮北王俯着身。
忽然,笑了笑。
逐漸直起了佝僂的背,面聖書漂浮引路,邁出了一步,踏上了白玉丹墀。
轟!
剎那間,一道磅礴的氣數之柱轟然砸落。
氣數之柱狠狠的砸下,砸在了鎮北王的背上,激盪開來……
鎮北王發出了一聲悶哼。
可是依舊咬着牙,繼續邁步行走白玉丹墀,往天極宮而去。
驀地。
鎮北王在白玉丹墀路上的步伐頓住,扛着氣數之柱的鎮北王,凝眸。
卻見,那恢弘高聳的天極門門戶開啓。
從中,有一道窈窕,雍容華貴的身影徐徐邁着步伐而出。
佇立在傾斜的白玉丹墀的盡頭。
淡淡的看着逆流而上的鎮北王。
玄玉妃。
鎮北王看着這女人,目光一凝。
女人看着鎮北王,淡淡一笑。
“聖上有令,不見。”
“不見。”
“不見!!!”
話語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縈繞在整個皇宮之中。
轟!
氣數之柱陡然炸開!
面聖書瞬間在氣數之柱中煙消雲散。
鎮北王則是蹬蹬蹬的連續後撤數步,最後一步踏下,踩的白玉石龜裂,退下了白玉丹墀路。
……
宮殿一角。
披頭散髮,穿着寬鬆閒散長衫的太子夏極赤着腳,立於長廊之上。
他雙手按在硃紅色的護手上,眯着眼,望着遠處的天極宮,眺望着那道承載着氣數之柱,在白玉丹墀之上行走的身影。
嘴角微微上揚。
他目光挪移,落在了死寂的天極宮。
目光死死盯着。
忽然,他看到了天極宮那一道走出的曼妙倩影,嘴角的笑瞬間消失。
太子咬裂嘴脣,有血腥蔓延。
咔擦……
硃紅色的長廊護手直接被他捏出了手印,裂開的紋路瞬間蔓延開來。
“艹!”
“爲什麼?!”
“爲什麼都這樣還不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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