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小胖你找打是不是!”
越千秋終於成功氣炸了肚皮。他顧不得眼下不是往日憑藉武力橫行無忌那會兒了,氣急敗壞就朝小胖子撲了過去,隨即成功地將猝不及防的小胖子給掀翻在地。只不過,他就算很想掐一下小胖子的脖子以示憤怒,可結果卻餘力已盡,轉瞬間就癱倒在地。
小胖子倒是一骨碌爬了起來,可發現越千秋四仰八叉躺在那裡,他那找場子的心思就淡了很多,當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表示大度:“放心,我當然是支持周姐姐的!至於十二公主那性格,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當然更不是你的。知道你不好那一口,就是逗你玩玩而已!”
“誰讓你拿這種口氣說什麼朋友妻不可欺!”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語氣就變得嚴厲了一些,“我是從來就沒喜歡過十二公主,可現在人家已經沒了父親,不論她做出什麼選擇,那是她的事,答不答應是我們的事,但沒必要再拿她當成玩笑,你明白嗎?”
小胖子頓時語塞,隨即就有些心虛地說:“誰讓你剛剛那副態度,我這也是被你氣的!”
見越千秋一副懶得理他的模樣,想到臨行前夕得知的那兩個大消息,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小聲問道:“蘭陵郡王蕭長珙的事情……你知道嗎?”
越千秋本來還想裝蒜地問一句,那傢伙關我什麼事,可眼角餘光瞥見小胖子那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他立時醒悟到,恐怕是爺爺把便宜老爹的事對小胖子挑明瞭。因此,他輕輕嗯了一聲,隨即輕描淡寫地說:“當年離家出走後人就去了北燕,剩下的我不用說你也知道了。”
小胖子對這不用說你也知道的解釋很不滿意,畢竟具體內情,他之前沒來得及細問越老太爺。於是,他只能非常惱火地擺出了東宮皇太子的架子,拿出眼下遠勝過越千秋的氣勢——其實是力氣——成功從越千秋口中逼問出了越小四從前的某些豐功偉績。
聽到人第一次作爲北燕使團副使回金陵,坑了正使,還和越老太爺演了一齣戲,捱了一巴掌後就順勢搖身一變成了越家的死敵,他笑得前仰後合。聽到越千秋作爲大吳使團隨員前往北燕,和越小四聯手演的那幾齣戲碼,他驚歎連連,嘖嘖讚歎。
總之,想到跟着自己這一路上顯得很沒精神的越小四,他簡直覺得這是兩個人。
等全部聽完,小胖子眼神閃爍了一下,這才往左右看了一眼,見其他人早就大多知機地躲開老遠,他就把本來不大的聲音再次壓低了許多:“千秋,你老爹是你爺爺親自給我引見的,他們父子還在我面前吵了一架。你家老爹問你爺爺劉將軍和戴將軍的事,結果……”
這纔是越千秋真正最關心的問題,他費力地側過了身,見小胖子突然打住,他本待催促其別賣關子,可看到人面色惘然,分明不是賣關子,而是正尋思怎麼組織語句,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到了嘴邊的粗話變得緩和了許多。
“喂,你別說一半停下,趕緊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當年劉將軍和戴將軍趁機帶着四大家族和一批兵馬南歸,那是你家老爹在背後幫的忙,在此之前還把劉方圓和戴展寧給送了回來,我沒說錯吧?”見越千秋點了點頭,小胖子就嘆了一口氣道,“但因爲高家兄弟的事,劉將軍其實早就對大吳已經心灰意冷了。”
越千秋頓時再次想起了蕭敬先當初說過的話。他不得不承認,所謂忠誠,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是沒有條件的,如果只有個人的付出,而沒有國家——放在這年頭也就是朝廷和君王——給予回報,那麼除卻極少數無怨無悔的忠臣,大多數人都沒辦法一門心思忠誠下去。
儘管那只是高家兄弟的個人行爲,可在遭受屈辱者如劉靜玄的心裡,那自然而然就會變成國家乃至於君王的傾向,覺得自己從前的付出和忠誠全無價值!
因此,他須臾就認清,小胖子此時說的絕非虛言,而是一部分的真相。可是,即便心情沉重,他仍然發覺了一個關鍵:“你是說,只有劉將軍而已,戴將軍卻不那麼看?”
“沒錯,戴將軍仍舊堅信只是奸臣作祟,朝中一定不會任由忠臣良將一次次遭屈,所以劉將軍也只是把怨氣和怒火埋藏在心裡。北燕皇帝拉攏許諾他們二人的時候,他當面堅定不屈,可在私底下卻……”小胖子頓了一頓,見越千秋那張臉極其難看,最終沒往下說。
再往下說,不外乎就是劉靜玄如何被籠絡,又是如何騙過戴靜蘭,在此次霸州之戰的關鍵時刻,又是如何離城出擊,留下他這個東宮太子和一座空城等等。
看到越千秋已經是臉色怔忡,小胖子擠出了一絲笑容,打起精神說:“但劉方圓果然是好樣的!之前劉將軍離城出擊的時候沒帶他,後來戴將軍帶我和其他人離城夜襲的時候,不是讓他去和劉將軍迴歸的兵馬匯合嗎?
儘管戴將軍只是暗示了劉方圓一點東西,但他卻放在了心上,那會兒一見到劉將軍,他就當着大軍的面,口口聲聲的太子令旨,聽說父子倆還大戰了一場。要不是你那影叔也跟了去,別說劉將軍,光劉零那些親兵,他也難扛得下來。多虧了越相早就有了準備……”
越千秋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暗想爺爺恐怕未必是早就有了準備,多半是見招拆招,查漏補缺,所以纔想出了沒辦法的辦法。畢竟,就算爺爺是經年老狐狸,也是人不是神,如果早算到劉靜玄有問題,怎麼也不至於把人放到霸州將軍的位子上,還把東宮太子直接放在霸州。
畢竟,劉靜玄迴歸至今已經八年了,可以說,爺爺已經考驗了對方這麼長時間,方纔支持皇帝用霸州作爲考驗小胖子這個太子的做法,以此作爲楔入北燕內亂的立足點。只是沒想到,風雲變幻會來得這樣快,讓人目不暇接。
他正在發呆,突然發現有一隻手在面前晃動,擡頭一看是小胖子,他頓時沒好氣地說:“你在背後誇我爺爺他也聽不見,別指望我會到他面前做傳聲筒。”
“你這傢伙會不會說話?我明明只是在和你說發生的事,誇兩句越相只是附帶的!”
小胖子被人戳中了自己的目的,不禁惱羞成怒:“我是在擔心你的玄刀堂,你還不識好人心,算我多管閒事!你還沒聽明白麼?只要在父皇面前強調戴將軍和劉方圓,還有你和表哥的功勞……”
“功是功,過是過,論起來是可以折抵,但有功則賞,有過則罰,這纔是正道。再說,你以爲這還用我彙報?”越千秋打斷了小胖子的話,等隨即纔有些費勁地爬起身,“我只問你一件事,劉將軍眼下人在哪裡,你知道嗎?之前馮貞纔對我說過,她在霸州城沒見到人。”
小胖子苦笑搖頭:“雖說我是太子,如今也不能算是擺設,但這些太要緊的事情,我也都是很晚才知道的。就比如這次,要不是你老爹質問你爺爺,我說不定也還不知道居然有這樣的內情。所以,劉將軍的下落,我真的不清楚,只知道回到霸州城後我就沒見過他。”
“那劉方圓呢?戴將軍和戴展寧呢?”
小胖子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竟是覺得喉嚨有些乾澀:“一個都沒見着。”
越千秋只覺得心中縈繞着一種不那麼好的預感,可想到皇帝一貫做事的宗旨,想到爺爺和長公主的行事習慣,他覺得理應不會因爲劉靜玄的有變而牽連其他人,他最終還是暫且壓下了這牽掛。
聽到不遠處小猴子已經在招呼吃飯了,他就開口說道:“我的身體好多了,反正在馬車裡頂多是被顛暈而已,明天開始加速趕路吧。”
見小胖子只是猶豫了片刻,就最終答應了這件事,隨即站起身要去吩咐安排,他突然又開口問道:“英小胖,還有一件事……蕭敬先呢?”
最後四個字輕得幾乎微不可聞,還是因爲小胖子自己也同樣對這個名字異常敏感,這纔沒有錯過。他站在那兒微微遲疑了片刻,隨即才頭也不回地說:“他也在這次回大名府的隊伍裡。那天晚上他在你昏過去之後,對你爺爺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我想你最好先別見他。”
這個答案大部分在越千秋意料之中,唯有小胖子的建議在他的意料之外。只不過,他知道眼下的這位東宮太子正處在人生中最彷徨,卻又還要佯裝堅強,若無其事的當口,所以他在跟着站起身之後就笑了一聲。
“謝了,我聽你的。”
小胖子從來都沒聽越千秋說過“我聽你的”這種話,儘管他身份比越千秋高,明面上同歲,可他總是自認爲年紀比生辰未知的越千秋大一點,可甭管爲人處事,越千秋都比他老到,所以無論他是英王的時候,還是現在當太子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聽越千秋的。
於是,他忍不住回頭瞟了兩眼,等確定那個微笑看自己的少年並不是在開玩笑,他的嘴角才一點一點翹了起來,很有一種好心終於沒再餵了驢肝肺的雀躍。
因此,他的囑咐也自然而然多了幾分高興:“哼,你這次總算說了句人話!”
越千秋當然知道小胖子並不是埋怨從霸州啓程追趕他這一路上的辛苦,也就沒把對方這一句似有似無的抱怨放在心上,索性又問道:“既然我老爹都跟你來了,那甄容呢?”
小胖子和甄容不算怎麼熟,此時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說:“因爲甄容的事情,燕太子和十二公主據說還發過一陣脾氣。從來都只有北燕脅迫別人,我朝卻謹守仁義禮儀這一套,可這次你爺爺卻拿着甄容那些部屬說話,要挾他重回青城。”
見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就嘿然笑說:“反正你不用擔心他就是了!你在這等着,我去看看吃的準備好了沒有!一路上緊趕慢趕只能啃乾糧喝涼水,我嘴裡都快長泡了!”
等到目送了這位東宮太子離去,眼見那背影比起從前多了幾分從容和自信,越千秋心想讀萬卷書還真的不如行萬里路,可隨之就忍不住盤算到了大名府該怎麼辦。
嚴詡顯然沒來,爺爺和大伯父也沒來,同來的是身份尷尬的便宜老爹,是他根本不想見的十二公主,是反覆無常幹了亂七八糟一堆爛事的蕭敬先,也許還要多一個蕭卿卿……算起來真正可靠的,便是他那些武英館的小夥伴們,還要加上終於越來越靠譜的小胖子。
一頓原本是爲了照顧重傷員越千秋的午飯結束之後,陣容擴張一倍的隊伍卻是進行了精簡。因爲有從南京出發到霸州時的前例在,儘管好些人非常反對,可小胖子乾綱獨斷,偏偏儲君親近的那些東宮侍衛全都唯太子馬首是瞻,其他人根本拗不過,只能無奈認命。
因此,最終第一撥上路的便只有五百騎,外加越千秋這輛馬車。
高明的御者,精良的馬匹,訓練有素的隊伍,就連十二公主也是馬術卓越,根本不拖後腿……所以雖說有小胖子這個並不算久經考驗的太子,再加上如今只能在馬車中“苟延殘喘”的越千秋,當這一行人風塵僕僕抵達北京大名府時,城門守卒一時竟有些騷動。
哪怕早有人送信過來,前面的城鎮也有快馬送信報知太子的腳程,可這樣的速度還是有些讓人意外。尤其是當發現堂堂東宮皇太子竟然在騎馬,隊伍中卻有一輛很顯眼的馬車時,從入城開始,從守卒到圍觀軍民便不停地竊竊私語,等到車入留守府,更是變成了議論紛紛。
大多數人一口咬定,那位馬車中的神秘人士一定是來自北燕的金枝玉葉!然而誰也不知道,真正的金枝玉葉十二公主卻一身騎裝,因爲和別人一塊騎馬趕路而灰頭土臉。
而那輛寬敞舒適鋪着厚厚毛皮毯子的馬車裡,越千秋總算能舒舒服服打個滾。因爲之前趕路速度太快,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快顛散了。如今車行在大名府內經過嚴格整修的道路上,又放慢了速度,他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卻是一點都沒興趣隔窗去看外頭是什麼景象。
作爲這年頭的陪都之一,他不是對大名府不感興趣,但實在是精疲力竭,無暇他顧。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嚷嚷聲:“妹妹,我知道你在車裡!家裡人是對不起你,但你真的打算就這麼見死不救嗎?”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有些頭昏腦脹的越千秋頓時眉頭大皺,足足想了好一會兒,方纔突然想到了馮貞身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動作,車外就傳來了小胖子那頗爲威嚴的聲音。
“哪裡來的刁民,還不立時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