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雀回來的時候看到她家夫人正面色柔和地看着窗外,那翹起的脣角,那眼際眉梢間的滿足和歡喜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於是玉雀也微笑起來,“夫人。”
“送走了?”寧氏轉過頭看着玉雀,眼神綿軟。
玉雀點點頭,遲疑了一下,才輕輕道:“夫人,真的不告訴大將軍嗎?”
寧氏的眼神一下子就凌厲起來,“不用!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免得害了展兒。”
玉雀一驚,有些不敢置信,“夫人,不至於吧?少爺是大將軍的親生骨肉。”虎毒不食子,這麼些年來大將軍每回來見夫人都會提起丟了的少爺,想把他找回來,可見對少爺的重視除了。
寧氏哼了一聲,“展兒是他的嫡長子,他自然不會。可那邊呢?展兒不在,徐令寬就是府裡的頭一份,要是展兒這個嫡長子回來了,還有徐令寬什麼事?劉氏會眼睜睜地看着我兒回來嗎?不得不防啊!”除之以後快還差不多。
玉雀這才恍然大悟,“夫人您放心吧,這事奴婢一點個都不會往外說的。”
寧氏的臉色好了一點,她想了一會,道:“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我就去皇覺寺上香。”她要親自去打聽兒子的消息。
阿九這邊也遇了點麻煩,他赴文會歸來,經過文家巷子時被人攔住了,“公子請留步!”
阿九轉身,見是個長相很清秀的小廝,便揚了揚眉,“何事?”
小廝看到阿九的臉,心中一讚,真是個風流人物,主子的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在閣樓上只是一瞥,便讓自己下來邀請這位公子,他心中還納悶着呢,要知道主子的眼光又高又挑剔。如今看來還是主子的眼光毒辣,只瞧了個背影便能斷定此人是個尤物!小廝心中佩服不已。
“我家主子請公子上樓一敘。”小廝恭敬說道。
阿九擡頭往樓上看了看,此時夜幕馬上降臨,阿九隱約看到樓上站着一個白衣公子。他退後兩步看了看,宅子的大門上寫着文家二字,有絲竹聲從裡頭隱約傳來,阿九一下便明白這所謂的文家應該是私娼寮,能進私娼寮的能是什麼好鳥?他注意到小廝驚豔的眼神,便把事情猜了個十之八九,他的主子應該是看上自己的容貌了。
“不去。”阿九直截了當拒絕,“天色已晚,本公子要歸家了。”擡腳就往前走。
小廝卻攔在他的身前,“公子,你再想想,我家主子的耐心有限。”他笑呵呵的,依舊十分恭敬,可言詞中卻透着威脅。
“怎麼?這是要強請嗎?”阿九本就喝了幾杯酒,正不舒服呢,迫切地想要回家泡了熱水澡讓桃花給按按頭,現在莫名其妙被人攔下不讓走,他就生氣了。
“不過是請公子給個面子,上樓喝杯酒。”小廝牢牢地擋在阿九身前。
“你家公子誰呀?天皇老子嗎?本公子憑什麼要給他面子?死開!”阿九佯作醉酒伸手去推小廝。
可小廝就跟長在地裡似的,一動也不動。他笑呵呵地看着阿九,眼睛裡卻帶着輕蔑和陰捩,好似在嘲笑阿九的不自量力,“我勸公子還是識時務些爲好,得罪了我家主子,哼哼,這京城你也別想呆着了。”
阿九聞言反倒笑了起來,指着小廝的鼻子,“哦,原來還是個大人物呀!。”
小廝斜睨着他,意思不言而喻:你明白就好!
就聽阿九道:“可是我這人吧天生就不大識時務,尤其討厭別人攔着我的路,你不讓開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阿九擼起袖子就要幹架。
小廝哼笑一聲,壓根就沒把文弱的阿九放在眼裡。可下一刻他就覺得小腹一疼,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這回輪到阿九笑呵呵的了,“請本公子喝酒?自己不下來,遣個不懂事的奴才來,一點誠意都沒有!本公子跟你喝酒,喝你奶奶個腿!”阿九衝着樓上唾了一口大笑着揚長而去。
他奶奶的,跟我耍橫的,不知道本公子的小名叫霸王嗎?
那小廝驚駭,立刻爬起來就要去追,卻聽得他家主子陰沉沉的聲音,“算了,不用追了,你回來吧。”
小廝惴惴不安的回到樓上,“都是奴才辦事不利,請主子責罰!”他垂着頭跪在地上,深知主子手段的他,心中恐懼極了。
被稱作主子的這位極其年輕,或者說年少,瞧着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的氣勢卻足。他一手執着酒杯,漫不經心的轉着,好半天才道:“起來吧!回府後自己去領十鞭。”
小廝心中一鬆,“多謝主子開恩。”十鞭子忍忍就過去了,養上半個月也就無礙了,總比斷胳膊斷腿強。
小廝垂首立在一邊,想想這十鞭子的無妄之災,心中不甘心,便道:“主子,要不要——”話還沒說完就見主子身邊的暗衛首領言先生到了,“主子,屬下無能,沒有追到人。”
少年主子眉梢一挑,“沒追到?沒想到還是個硬茬子。”他的暗衛都沒有追到人,難怪劉喜請不上來了,“你那十鞭子免了吧。”
小廝,哦不,哪是什麼小廝,分明是個內侍。劉喜大喜,“謝主子恩典。”
“起來吧。”少年主子點點頭,“可看清楚了那人的樣子?”
劉喜點頭,“看清了,風華絕代也不爲過。”他回想着阿九的樣貌,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
少年主子見狀,眼底的興味更濃了,“那你過來把人畫下來。”手一拍,便有人送上來紙筆。
“是,奴才遵命。”劉喜諂媚地笑着,他就是憑着這一手好丹青才混到主子身邊,現在有機會展示所長,自然求之不得。而且主子還免了他十鞭子,他更得好好表現。
劉喜凝神靜氣,在腦子回想着阿九的樣貌,一邊執筆作起畫來。一刻鐘過去了,兩刻鐘過去了,半個時辰過去了,劉喜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多,眉頭皺得越來越緊。而少年主子則坐在一旁極有耐心地等待着。
“主子,畫好了,請您過目。”劉喜弓着腰把畫捧到少年主子跟前。
少年主子看到畫上的人眼睛不由一亮,把畫拿近了仔細看,讚道:“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尤物,真乃尤物啊!咦?京中何時有了這一號人物?”
劉喜道:“主子忘了嗎?明年是大比之年,估摸着是地方上過來的舉子!”
“舉子?舉子好啊!”少年主子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眸子閃過一道光芒。他拿着畫,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劉喜見狀,思忖着主子的心思,“主子,要不要奴才去查查?”
少年主子沉吟了一下,道:“查吧,查查也好。”這麼個神仙般的人,還是個舉子,他一定要弄到自己身邊,想到這裡,他稚嫩的身子忍不住輕輕一顫。
劉喜大喜,“主子您就瞧好吧,奴才指定給您把這事辦好?”外地來的舉子,有了這個範圍,還不好查嗎?瞧主子那上心的模樣,這可是大功一件!
回到家裡的阿九直罵晦氣,人人打破頭爭着搶着想來京城,要他說京城就是個不祥之地,他這纔來幾天?就有那麼多的麻煩惹上來,真是煩死人了。今天那個什麼主子,八成是個好男風的老王八蛋,還派人來劫他,要不是擔心惹上大麻煩,他直接就讓那幾個人有來無回了。
“公子,怎麼了?可是文會上有人不開眼惹您了?”桃花迎上來。
之前也有過這樣的事,那些人嫉妒公子,就故意找茬爲難公子,打着請教交流的名義讓公子作詩作文的。雖然都被公子打臉回去了,但是很影響心情呀!
“沒事,遇上遇到幾隻瘋狗。”阿九隨口說道,“桃花,快過來扶我一下,頭好暈啊!”
桃花立刻就跑過來,“哎呀公子,您這是喝了多少酒?酒後亂性,您還是少喝點吧!”大和尚交代過的,讓她看着公子,不能喝酒,不然出了事怎麼辦?桃花也很擔心公子酒後把自己搭進去了,“不行,下回您再出去應酬我一定得跟着,大不了我扮成小廝。”
“亂你個頭啊!少想那些不健康的。”阿九敲了桃花一下,“你把我扶穩了,別摔着我了,桃花,你個死丫頭是不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早就嫉妒公子我的花容月貌,想把我摔毀容是吧?”阿九這真算是借酒裝瘋了。
面對着胡攪蠻纏的公子,桃花氣得牙癢癢,“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我用得着嫉妒您嗎?說得好像我多醜似的。”桃花忿忿不平地懟回去,吃力地扶着他七倒八歪的身子,“公子,您是不是長胖了?怎麼這般沉呢?”
阿九不樂意了,“你才胖了呢,我這身材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標準着呢。不許詛咒我胖!還有,小桃紅你得學會說話,公子我即便重了那麼一點點,你就不能不說出來嗎?這麼耿直的妞兒,宋家可是個狼窩窩,公子我怎麼能放心呢?”阿九索性整個人都趴在桃花身上,讓你嫌我胖,讓你嫌我重,我壓不死你!
“好好好,是我的錯,公子您一點都不胖,一點都不重。”桃花趕忙安撫,喝了酒的公子真是難伺候,“公子,什麼宋家?宋相爺家?”
阿九心中咯噔了一下,隨即嘻嘻笑開了,“對呀,就是那家,不是都拿公子我跟他家的二公子比嗎?他哪能跟我比,我這容貌不說前無古人,至少也是後無來者了,公子我若是個姑娘家,妥妥的就是個亡國禍水。宋承澤那廝不過就比尋常人周正些,還妄想跟我比?啊,人生好寂寞啊!”
“是是是,您最好看,您天下第一好看!”桃花順着他敷衍着,心裡卻腹誹:您不就是個姑娘家嗎?不會是男裝穿久了就忘了自己是男是女了吧?
桃花正腹誹着,就聽她家公子又說:“整個京城人人都說宋承澤宋二公子是個才貌雙全的,是衆公子之首,依我看呀,他比宋大公子差遠了!”
“宋大公子?庶長子?”桃花心中奇怪,自她來到京城,聽到的就是宋二公子怎麼怎麼樣,這還是頭一回聽到還有個宋大公子。
阿九冷笑,“庶長子?哼哼,嫡子,正兒八經的嫡長子!你見過把嫡長子一個人扔回老家的嗎?宋家就能幹出這事!還丞相呢,還國之重臣呢?我呸,不過是欺負人家親孃早逝罷了。一府都是黑心肝的,還想招我爲婿,做他的春秋大夢。”阿九啐道。
桃花明白了,這還是上回丞相府提親的事惹公子不高興了。她就順着阿九道:“對,他們全是黑了心肝的,咱們不理他們。公子您醉了,咱去喝碗醒酒湯。”
阿九卻不配合,“不要,我要唱歌,我還要舞劍,桃夭,出來,給公子我彈首曲子!桃花你別攔着我,我要上屋頂看星星去。”阿九可勁地折騰着,反正他喝醉了,喝醉的都是這樣。
桃花差點沒被他氣死,站都站不穩,還要上屋頂看星星?桃花的耐心也用盡了,彎腰把阿九一抱,直接抗屋裡去了。對擔憂無比的桃夭和小豆子霸氣地一擺手,“沒事,公子喝醉了,我服侍他沐浴一番醒醒酒就好了。”
大將軍府裡。
二夫人劉氏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滿眼都是驕傲,“寬兒,聽說聖上都誇你了?”
徐令寬也笑得一臉春風,嘴上卻謙虛着:“聖上就跟爹提了一句,娘您可別出去亂說,讓人瞧了笑話。”
“知道,知道,你娘難道是沒有分寸的人嗎?”劉氏佯作惱怒。
徐令寬趕緊給他娘賠不是,“兒子錯了,娘是頂頂賢惠的人,不然爹能放心把大將軍府交給娘打理嗎?”這是他最驕傲的地方,他不是嫡子怎麼了?他娘管着大將軍府呢。
劉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自然,快地徐令寬都沒有發現。她看着眼前這玉樹臨風的兒子,又是驕傲又是欣慰,她受再多的委屈都沒什麼,只要兒子能有出息。現在府裡夫君最看重的就是她的寬兒,她暫時受點委屈有什麼?這個大將軍府早晚是她兒子的,亦是她的,至於佛堂裡的那個,哼,她就在裡頭念一輩子的經吧!所以她一定要沉住氣,不能再急躁了。
“寬兒,你爹罰揚兒跪祠堂,這都五天了,揚兒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膝蓋都要跪爛了,娘好擔心,你去你爹那給你弟弟求求情吧。”劉氏眼睛一閃想到了祠堂裡的小兒子,趁機對大兒子提了要求,“你爹看重你,你求情,你爹指不定就答應了。”
徐令寬臉上的笑容卻淡了,“娘,您還不瞭解爹?既然爹說罰半個月,那就一天都不能少了,誰求情都沒用。”
話鋒一轉又道:“弟弟也該受點教訓了,他都十四了,您就別慣着他了,您看您都把他慣成什麼樣子了?再這樣下去遲早給爹招災。”
對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一點也看不上,蠢貨,除了惹是生非,一點正經事沒幹過!
“知道了,知道了,娘會好生管教他的。寬兒啊,別管你爹答不答應,你去求了那是你有手足之情,你爹會高興的,去吧!”劉氏看着兒子徐徐說道,“你弟弟他也就那樣了,娘也教過管過,可他本性如此,娘也沒有辦法。娘現在只求你能有出息,將來照顧他一二。”
徐令寬想着他孃的話,若有所思,然後點了點頭,“好,兒子聽孃的,兒子一會就去找爹替弟弟求情。”
劉氏笑得更欣慰了,心中卻道:兒子呀,娘做得一切都是爲了你,娘不把他養成廢物,怎麼能顯出你的能幹?寬兒,你可一定要替娘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