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說罷,蹙着秀眉,似是在思量什麼,她朝劉喜看了一眼,道:“御審之期,是在哪一日?”
劉喜道:“是九月十三。”
徐皇后不由唏噓道:“時間太倉促了,就是在後日?陛下真是個急性子,只是可惜,本宮是個女人,這御審自然是干涉不得的,說出去,不免讓人說閒話。”
徐皇后慢悠悠的繼續:“可是一旦御審,真要是有罪,莫說是本宮,便是皇上,怕也不能不秉公而斷了,必竟有這麼多人看着呢,那些個大臣也真是,廠衛之爭,那是親軍之間的事,親軍終究是咱們的家務事,哪裡容得他們指手畫腳,罷,這些閒話若是傳出去,又有人要嚼舌根了。”
徐皇后顯露出幾分無奈,大事已定,就已不再是她能左右的了,只是徐皇后心裡隱隱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理應出一份力。
自己的三個兒子,除了太子,其餘的,都未落個好結局,徐皇后的心裡,本就如鯁在喉,現如今就這麼個義子,說不準還要獲罪,而且這事兒不小,既是御審,就必定存着殺雞給猴看、以儆效尤的意思,絕不可能會輕饒,若是自己什麼都不做,心裡終究有些不甘。
徐皇后沉吟再三,最終看向劉喜,道:“前些時日,哈密衛不是上貢了一些回鶻豆來麼,吃着可真香,味道不錯,傳下去,讓御膳房準備回鶻豆若干,分成三份。一份送東宮,一份送漢王府,另一份送郝府。東宮那邊。你親自去送,就這麼着吧。”
劉喜聽了,連忙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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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喜先是去尚膳監宣讀了口諭,隨即命人帶着回鶻豆聰明趕去東宮。
東宮這邊,見坤寧宮來了人,當然不敢怠慢,一面請劉喜入內安坐。一面去稟告太子。
朱高熾得了消息,飛快來了,見了劉喜。劉喜過來行禮,笑嘻嘻的道:“奴婢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朱高熾倒是不好託大,而是抿嘴一笑。道:“劉公公不必多禮。劉公公此番來,可有母后什麼口諭麼?”
劉喜道:“娘娘就是說回鶻豆好吃,想請太子殿下嚐嚐,是了,娘娘同時,還命人送了一份去給漢王,一份去給郝府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娘娘是一向記掛着幾位殿下的。”
朱高熾頓時感激涕零。道:“母后愛護之心,兒臣無言以對。”
劉喜交卸了差事。自然是告辭去了。
倒是朱高熾命人去了送來的回鶻豆,見着回鶻豆並沒有什麼特別,不由皺眉,負着手,禁不住在廳中來回踱步。
過不多時,便有人來了,來人乃是詹事府的詹事劉燁,劉燁年紀很輕,是解縉推舉進來的,一口吉水官話,不過他爲人素來穩重,許多事,朱高熾都會和他商量。
劉燁看了案上玉盒盛着的回鶻豆,再看看焦灼不安的朱高熾,在來之前,他便已知道事情經過,此時此刻,也不由皺眉起來:“殿下所慮的,莫不是漢王?”
朱高熾眼眸只張一線,眸光掠過劉燁,旋即嘆口氣:“這回鶻豆,終究不是稀罕玩意,雖說是哈密衛的貢品,可是東宮,卻也是有的。母后爲何大張旗鼓,命那劉喜帶這個來?”
劉燁深深看朱高熾一眼,也不由大驚失色,忍不住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高熾焦躁的扶着一旁的案牘,不由長嘆口氣:“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是七步詩,說的是曹丕和曹子建的典故。本宮是擔心,母后發現了點什麼本宮和漢王之間的事,所以特地命人,送了這豆子來,便是要警告本宮。”
劉燁深鎖眉頭,卻是搖頭:“殿下,此事甚爲機密,所知者,不過寥寥數人,而這些人,絕不可能泄露消息,是不是陛下多慮了?”
朱高熾冷笑:“若非如此,爲何送着豆來?母后這個人,平素雖然萬事不理,深居簡出,實則卻是聰明絕頂,絕非想象中這樣簡單,眼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爲宜,本宮中覺得,會出事,其實父皇既已有了決斷,還是沒必要節外生枝好,否則一旦事泄,惹來父皇和母后雷霆之怒,反而不美。”
劉燁也是嚇着了,想到機密泄露,而且還爲徐皇后所知,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是他又心有不甘,這件事,其實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他一手安排,本就指着這個功勞,將來太子登基,真好水漲船高,在廟堂上,謀個立足之地。
劉燁想了想,不由道:“可是殿下想過沒有,以漢王爲人,即便受挫,將來難免還會生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此次不趁機徹底斷了漢王的念想,殿下莫非還要日夜提防着麼?這件事,可以緩一緩,但是一旦時機到了,殿下萬不可婦人之仁啊。”
朱高熾只是苦笑:“你的話,本宮當然知道……可是……”
他正待說,外頭卻有太監道:“殿下,宮裡來了最新的消息。說是廠衛的那個案子,擇定後日御審。”
對廠衛那事兒,朱高熾一直關注,早就吩咐下去,凡有風吹草動,都必須立即稟告。
朱高熾聽了,禁不住道:“宮裡傳出來的消息,什麼時候傳來的?”
“陛下一個多時辰之前,召解縉和楊士奇二位大人問話,隨即便拿定了主意……”
朱高熾先是愕然,旋即恍然大悟,忙是揮退了這太監,對這劉燁道:“本宮……似乎明白了……”
劉燁也大爲驚喜,道:“殿下,方纔原來只是杞人憂天,娘娘送的這個豆子,並非牽涉漢王,而是那郝風樓……”
“不錯。”朱高熾打起精神,道:“多半,這是母后知道御審一旦定案,事情就沒有挽回餘地了,這才命人送豆,暗示本宮出力,這件事,劉先生怎麼看?”
劉燁心情大好,捋須道:“其實郝風樓,固然再如何,其實也是個臣子,只要是臣子,殿下所慮的,無非是漢王和趙王,趙王不必說,他沒有爭奪大位之心,即便是有,他也遠在嶺南,鞭長莫及,朝中文武,並無人願意扶保,趙王是絕不可能的。殿下唯一忌憚的,無非是漢王而已,這郝風樓,固然和殿下有宿怨,可是眼下,卻是無足輕重,殿下若是能討徐娘娘開心,祝他一臂之力又能如何?無非就是討個好罷了。”
朱高熾打起精神:“本宮也深以爲然,眼下我們是全力佈置大同的事,其他的,都是芥癬之患,卻是無妨。這件事,交給你去聯絡,去和解先生說一說,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宮必須得做個好兒子……”
劉燁看了那回鶻豆一眼,不由笑了,朝朱高熾行了禮:“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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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三日過去。
關乎御審,朝野倒是議論紛紛,不過今個兒,看熱鬧的人更多一些,大家的心情,比之以往要輕鬆的多,終究這事兒與自己無關,大家權當是看熱鬧,至於那東廠和錦衣衛到底誰倒黴,就實在不是他們關心的了。
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是臭名昭著,許多人多半心裡巴不得這兩個衙門通通完蛋纔好。
不過令人奇怪的事,大家都討厭廠衛,偏偏這個時候,居然朝廷那一陣碰擊聲浪,卻在幾日之前突然沒了聲息,那些歌都察院的御史,就彷彿商量好了似地,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廷審安排在早朝,大臣們魚貫入宮,進入奉天殿,旋即朝冕服珠冠的朱棣行禮,朱棣呢,今日臉色凝重,卻還是儘量顯出幾分和顏悅色,朗聲道:“衆卿平身吧,不必多禮。”
衆臣稱謝,紛紛站起,左右一看,卻並沒有發現王安和郝風樓這兩個當事人,不過大家倒是都耐得住性子,個個屏息而立,就等天子拋磚引玉。
朱棣撫案,慢悠悠的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竟有親軍相互毆鬥,此事諸卿大抵是略知一二的,此事非同小可,堂堂親衛,如此惡跡斑斑,朕豈可輕饒,今日叫大家來,就是要過問此事,分清這是非曲直,嚴懲兇徒、將其繩之於法,如此,纔可以儆效尤,杜絕此事,來,帶王安,帶郝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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