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拍了拍大腿道:“就是要這個樣子,是啦,你這千戶如何了?”
郝風樓道:“這不是過年嘛,大家都無心公務,所以也沒什麼事。”
朱棣卻是眉毛一挑:“這些人天天自稱忠心耿耿,這一過年就原形畢露,一個個做事推諉,心裡便想着過年的事。”
郝風樓感覺朱棣罵的好像也是自己,臉微微有些發紅,卻是義正言辭地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對這總總醜惡現象也是司空見慣,越是看得清就越是五內俱焚,當今天下,有擔當,肯真心實意的實人實在太少了,不過……天下都是污濁,陛下睜隻眼閉隻眼就是,也不必憂憤,這世上肯盡心用命的人終究是少數。就如微臣,有時也總想偷懶,不過微臣每每想到陛下教誨,纔不得不打起精神。”
朱棣居然點了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忽悠成功!郝風樓覺得自己很有成就感,要忽悠一個聰明人不容易,不過其實也容易,說穿了,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大腦不停的高速運轉,人總有鬆懈的時候,所以潛移默化最重要,在大事上可不能使勁的忽悠,得說實話;可是在平時閒聊時,卻可以添加自己的各種私貨,久而久之,你就是個混賬王八蛋,在他眼裡也成了最可愛的人。
朱棣突然道:“還有一件事,你和陸家那陸妍從前可有婚約?”
郝風樓不知朱棣爲何這樣問,忙道:“是。”
朱棣淡淡道:“徐皇后的意思是給你們賜婚,不過這事要經由禮部來辦。很是繁雜,卻是不急。”
郝風樓一驚。他陡然明白爲何陸妍要入宮了。有了賜婚,那麼這事兒就板上釘釘。誰也不能反對。郝風樓幾乎可以想到,母親若是知道這個消息,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這時,朱棣又道:“罷了,這都是兒女情長的小事,不說這些。”
朱棣喝了幾口茶,重重嘆口氣才繼續道:“你將來娶妻生子,等有了兒子就曉得朕的煩惱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朕的兒子裡唯獨一個趙王還算心眼少一些,不過心眼太少也不是好事。”
他吁了口氣,竟是安靜下來,一個人愣愣的發呆。
郝風樓知道,朱棣又想到了儲位的事,這時候自己還是不開口才好,一旦開口,說不準就要深入聊下去,自己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去關心甚至牽涉進這樣的事。最後只怕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良久,朱棣突然道:“將來若是太子爲天子,以你對漢王的瞭解,他會如何?”
郝風樓的心裡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郝風樓想了想道:“漢王有點傲氣。”
這個回答雖是點到即止,卻是道出了問題的關鍵。所謂有傲氣,其實就是肯定不服輸。不服輸怎麼辦?說不準就學朱棣靖難了,到時候少不得又是骨肉相殘。
朱棣眯着眼道:“可若漢王爲天子呢?”
郝風樓道:“太子乃是嫡長子。”
又是點到即止。嫡長子做不成皇帝,能吞得下這口氣嗎?最後依舊還是骨肉相殘。
這就是朱棣的矛盾所在,他太瞭解這兩個兒子,作爲一個父親,無非就是希望兄弟和睦,可是現在看來,無論他做什麼選擇,最後的結果都不會讓他如意。
朱棣狠狠地吃了一口茶,最後將茶盞重重拍在桌几上,道:“時至今日,朕才明白太祖的苦心,罷,不想這些。”
徐皇后在後園聽完了戲,拉住郝夫人的手說了幾句體己話,旋即起駕回宮,朱棣自是隨他回去。
郝家這邊的各家的夫人、小姐們看郝夫人的態度已是不同了,許多人熱絡了許多,便是那楊夫人,說起話來也是變得小心翼翼,什麼感謝盛情,什麼今日的戲看着真有意思,大抵都是這些沒有營養的話,郝夫人也善意的朝她點頭,最後賓客們才盡歡而去。
塵埃落定,郝風樓陪着夫人到了小廳裡歇息,郝夫人呼口氣道:“今日着實嚇了一跳,先是徐夫人,此後又是皇后娘娘,娘還真有點怕有什麼閃失,招呼不周。”
郝風樓問道:“母親,那皇后娘娘說了什麼?”
郝夫人道:“也沒說什麼,都是些瑣事,還有一些她做姑娘的時候的事兒,起先娘也擔心,不過見她隨和,倒是漸漸放開,後來就說到了你,娘自然不敢說你從前的荒誕,只說你自幼乖巧,娘娘聽了,便笑着說,這倒是看不出來。此後又問明瞭你的生辰八字,說也奇怪,娘娘問你的八字做什麼?娘覺得,皇后娘娘不像是來走動的,倒有點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意思。”
郝風樓哂然一笑,他想說出賜婚的事,又覺得八字沒一撇,省得到時候空歡喜一場,於是含糊道:“兒子也不知道,娘娘的心思,誰猜得着?”
郝夫人也笑了:“也是,她是娘娘,鳳心難料,我們也不必去揣摩,總之,娘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那個楊夫人往後想來不敢再拿咱們來消遣了。哎……娘真的乏了,去歇一歇。”
次日清早,郝家又迎來了一樁好事,宮中來了人,誥命郝夫人爲三品誥命淑人,此前郝夫人從夫品級,本爲四品誥命恭人,如今卻是‘高升’一步,算是特殊的禮遇。
郝家接了旨意,到了次日郝夫人便入宮去見鳳駕,算是謝恩。
從宮中回來,郝夫人的心情格外的好,說到徐皇后時,對郝風樓特意道:“徐皇后的意思似有與娘時常來往的意思,是啦,徐夫人也在宮裡,和娘說了許多事呢,再過一些日子,是不是要在紫金山圍獵?哎,娘娘說,本來大臣們是不願去紫金山的,說是皇陵在那兒,不免會衝撞了祖宗。可是陛下執意如此,說是地方這樣大,無所謂衝撞。再則太祖本就是文治武功,兒孫在那裡圍獵,正好給太祖看看兒孫們的馬上功夫。娘娘邀了我同往去瞧瞧熱鬧,只是娘從未圍獵過,就怕陪在鳳駕一側,失了禮數。”
郝風樓心裡想,連徐皇后都動身,看來這次圍獵的規模真是不小了,不過想想倒也能夠理解,徐皇后是將門虎女,跟着朱棣在北平呆了十幾二十年,莫說圍獵,便是親臨戰陣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女人當然不能用常理來度之。
郝風樓道:“母親放心便是,其實就是湊個熱鬧,哪裡有這麼多規矩。”
郝夫人覺得也有道理,便放寬了心。
郝家的特殊禮遇也已傳遍了整個南京城,說什麼的都有,有說是郝家託庇了祖蔭,郝家先祖也就是那位聲名並不好的徐‘侍郎’,曾經對當時的燕王極爲友善,因此當今天子現在依舊記得郝家祖上的恩惠,這才如此看重。
也有說是陛下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不過這樣的禮遇足以讓人眼紅,以至於近來郝家登門造訪的人直線上升,雖然不清楚郝家近來靠什麼發跡的,可是大家卻都收起了輕視之心。
這個年來的快去的也快,過了正月十五,大家便各自當值了。
郝風樓如今穩穩地坐在千戶所裡,因爲會獵的事,所以南京城有些一團糟,琪國公、五軍都督府中軍左都督丘福已率禁衛萬人趕赴紫金山,加強衛戍。
許多親軍也抽調了人去紫金山當值,有的負責把守各處要道,有的事先去安下營寨,不一而足。
南京城裡閒逛的親軍一下子稀疏了許多,而這時,內東城千戶所卻迎來了好日子。
東華門那兒,商鋪又是劇增,如今無數商鋪林立,整個東華門差點成了一個大工地,到處都在新建鋪子,無數商賈蜂擁於此,試圖找到商機。商鋪的聚集必定會引來許多走商的商賈大量的集中,因爲這裡商鋪多,人流自然也多,每日兜售出去的商品數以萬計,商鋪的商品必須得從販貨的商人那兒按時補給,於是各地的客商也儘量在那兒建立商行,或是弄個門臉,以方便和其他商戶聯繫。
這種情況之下,東華門百戶所每月的月入自然暴增。
當週司吏熬了幾宿做好了帳送到郝風樓的面前時,連郝風樓都不由吃驚。
“大人,眼下東華門那兒便是立錐之地,也被人佔據搭建起了門臉,可是依舊有不少商賈蜂擁而至,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郝風樓看着賬簿,尤其是看到那醒目的新增銀錢,也忍不住倒吸口氣:“怕個什麼,東華門沒有門臉,內東城有的是,這整個內東城都可以收平安錢,只要商賈們肯來,其他都好說。”
周司吏頜首點頭,卻不無憂慮地道:“從前一個百戶所收平安錢倒也罷了,可是眼下卻是整個內東城,若是如此,其他衙門可就真正沒飯吃了。”
郝風樓微笑:“這些銀子,可是納入宮中的,怎麼,他們敢和宮中搶食?不必理會,做好自己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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