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停車後,蘭青自己也有些意外,但叫都叫了,便無視蘭石探進來的不滿目光,朝那邊一指,“過去看看吧。”
蘭石是頂不樂意的,但他自小跟着蘭青,明白他的性子,他決定的事,就很少有能改變的。
於是蘭石不情不願地再次撥轉車頭,駕着馬車緩緩地又走了回去。
圍觀的行人不算多,見有馬車過來紛紛讓了開來,讓馬車得以在倒在地上那人身邊停下。
蘭青透過車窗的縫隙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人,一時間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情,緩了一會,聲音不高不低地道:“要說話就上來,不然我就走了。”
圍觀羣衆都還奇怪,這是在和誰說話的時候,就見原本地上倒着那人一躍而起,口中連道:“別走別走,這就上來!” 蘭青強忍着纔沒翻個白眼破壞自己形象。
他就那麼隨便一試,沒想到她還是以前那副德性,一點都不帶變的!
外頭那人此時又忙着追討東西,“臭小子!還我抹額來!”
蘭青只聽到頑童的譏笑聲,又附送了一句“醜八怪”,那人才氣呼呼地爬到車上來,出師未捷。
佟錦要氣炸了,這根本和她預計的效果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日她和孔夢雲協商過後,原是安排了一個意外事件,大意爲佟錦於馬蹄下救出懵懂少年不幸負傷,與途徑此處的蘭青意外偶遇……可那“懵懂少年”也不知是打哪找來的,演技差不說,黑皮得要死,不是偷拽她的荷包就是要摸她的簪子,眼見蘭青的馬車就到近前,她已經快制不住那破孩子了,最後還是混在人羣中的孔夢雲急中生智叫她裝暈,讓蘭青不得不伸出援助之手,可那破孩子又盯上了她的抹額,居然讓她當衆演了一出變臉!這讓佟錦如何忍下這口氣!
臨演的尾款她是絕對不會付啊!更讓她鬱悶的還有蘭青,他怎麼每次都能看出她的破綻呢?輕飄飄一句話,就讓她頂着孔夢雲鄙視的目光罔顧無恥地爬上了蘭青的馬車。
反正她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和蘭青說話嘛!佟錦還安慰自己,也不算失敗得太徹底!
上了車後,馬車就繼續行駛起來,佟錦坐在入口附近,隨着馬車的顛簸搖了半天,還是沒能順利地說出開場白。
她還以爲蘭青再見她就算能忍住不破口大罵,也得給她一頓冷臉瞧吧?可蘭青一直在看書。
從她上車開始,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他手裡的書卷,神情悠悠然然的,好像車裡根本沒有別人似的。
“咳!”佟錦覺得這麼僵持下去對自己沒什麼好處,所以聰明的不和蘭青比耐力,“還真巧啊……”
佟錦明明白白地看到蘭青聽到這句話後,嘴角顫了一下。可能是在罵她無恥?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蘭青此時擡起眼來,身子仍保持着剛纔看書的姿勢,目光在她額上溜了一圈。
察覺到他的目光,佟錦飛快地摸出一塊帕子系在額上,勉強遮擋了一下,心裡因他那一眼而莫名涌起的彆扭和焦慮這才消散了些,不過對搶她東西的破孩子更記恨了。
“我說……我們之前協議的那事還作數嗎?”佟錦擔心話說到一半被趕下車去,所以開門見山,一點也不繞彎子。
蘭青終於現出些意外的神色,“你還真不怕死。”
佟錦振了振精神,正打算髮毒誓證明自己真不怕死的時候,蘭青漂亮的雙脣輕動,“不過我怕。”
一句話,就把佟錦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考慮再三,佟錦覺得還是應該把這個問題拿出來說一說,“我那天和你告白是……”
對着蘭青彷彿瞭然一切的目光,佟錦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是絆了一下,頓了頓才說:“是真心的。”
“你有多少事是真心的?”他突然問。
佟錦一愣,他目光漠漠,“你那時是真死不了嗎?”
她自然是……不願去死!佟錦臉色白了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恐怕他現在已經認定,佟錦就是一個凡事都會用心機去算計的女人。
說來也是,見他幾次,每次算計都會落入他的眼中,每算計也都會被他一語識破,先前兩人還有着合作互利的關係,他自然不會說什麼,可現在,這種算計卻是難以被人容忍了。
心莫名的就難受起來。
“你就……那麼希望我死嗎?”說這話時,佟錦表情木木的,眼圈卻帶了點紅。
蘭青看了她一會,轉過頭去看着隨着馬車前進不斷躍動的窗簾,沒再說話。
“我只是想嫁給你而已。”佟錦低下頭,聲音也跟着低了不少,“不管你信不信,嫁給你都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
等了一會,沒有得到回答,佟錦稍帶了些急躁,“我……我圖你什麼呢?我還能圖你什麼呢?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蘭青輕笑,眼底的情緒有了些改變,“是啊,你圖我什麼呢?”
他語氣中明顯的自嘲讓佟錦半天沒說出話來,這樣的蘭青,她從未見過。
蘭青也很快收起了那樣的態度,語氣也隨之變得平淡,“不管你說的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今日之後,我只希望我們再不見面,以免徒增流言。佟錦,”他破天荒地猶豫了一下,而後開口,“我並不是非你不可的,你明白嗎?我現在對你的不信任,足可以毀掉一切,我不願將來過着擔心的日子,不願時時猜測這會不會是你又一個計謀,與其如此,我寧願從一開始就不要,所以無論你是真是假,我們就此形同陌路纔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對話氛圍可以說十分符合佟錦的心意,冷靜、平和、甚至剖心挖肺,只是,如果所說的內容再符合她心意一點就更好了。
聽他如此形容不帶任何感情地分析他們的關係,不知怎地,佟錦竟有了些傷心的衝動。
“刑茉華要去城外庵堂靜修。”蘭青不鹹不淡地說了這個消息。
佟錦說不上意外,但也有訝異,原本定好的事被平安王府這麼一賴,刑茉華自然再沒面目見人。
看着蘭青眼中那過分的冷靜與瞭然,佟錦終是扛不住,抿着脣說:“與刑府聯姻的不足之處,就算沒有我說,王妃也不可能不會察覺,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蘭青果然沒有什麼驚訝的樣子,看來對佟錦之前做的小動作早已知情了。
“你覺得這是我害的?”
蘭青垂目,視線重回到手中的書上,也不知看進多少,“我沒這麼說。”
但你就是這麼想的!佟錦心裡發堵,很不喜歡這種被人掌控在手的感覺,大覺沒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認爲我更應該去庵堂靜修?”
蘭青對她的心灰之態卻是稍一挑眉,“去三枷那?”
佟錦悻悻的,不說話了。
她是該高興這麼短的時間內蘭青就這麼瞭解她,還是該氣惱他知道得太多了?要是有一天她真因爲各種理由打算去清修,估計就是去三枷那,又有名聲,又能過得自在。
“停車吧。”佟錦小聲說了一句。
蘭青便敲敲車廂,等馬車停下,佟錦扭身鑽了出去,沒再和他有任何的眼神碰觸。
“世子……”將馬車停在路邊半天沒有接到下一步指示的蘭石探頭進來,看他們世子正半倚在座位裡看書,看得很是仔細,半天也沒翻動一頁,“走嗎?”
蘭青立時掩了書卷,目光瞥着被微風輕輕拂動的窗簾,低低“恩”了一聲。
回到王府,蘭青敏銳地察覺到府內氣氛有些緊張,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一副極爲小心的模樣。
管家迎上來,不待蘭青發問便主動道:“王爺與王妃吵了幾句,似乎是爲了刑大姑娘的事。”
蘭青點了點頭,正想去怡春園看看王妃,前方不期然出現一個身着緋色衣袍的挺俊身影。
管家的腳步立時慢下來,向那漸漸接近的人欠了欠身,“二公子。”
來人現出熱情的笑容,俊麗的容貌完全綻放開來,讓人無時無刻不感受着他的隨和親切。與管家點頭示意後,他與蘭青笑着打招呼,“大哥,今天這麼遭回來?”
對着自己這個庶弟,蘭青笑意溫和,“這是去哪?”
“是常順兒他們,約我去喝酒,大哥去嗎?”蘭緋說完又怕了下自己的額頭,“我忘了,大哥想來不愛參加這些武將的聚會。”
蘭青笑着點點通,“你玩得盡興些。”
“恩!”蘭緋雖然年紀與蘭青相仿,但性子明顯比蘭青活潑得多,拍了蘭青的肩膀,意氣風發地出府去了。
自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蘭青改了前進方向,不再往怡春園去,而是回了自己的玉閒雅居。
玉閒雅居是個三重的套院,前兩重是蘭青日常活動休息之所,最後一重小院卻是十分神秘,名爲沉金,連蘭石也不可隨便進入。
蘭青回到玉閒雅居後,略略洗漱一番,正打算進入沉金小院,經過中庭花園時,院中花匠手上擦汗的汗巾卻讓他腳下微頓。
春日午後的陽光和煦溫暖,讓那方帶着污跡的青色汗巾也顯得柔和起來,在汗巾角落,一枝嫩黃迎春呼應着午後暖陽,開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