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樣掙扎,孫穎柒最終還是定下了要去蒙國和親的命運,賜婚的那日彷彿是衆人最後一次見到昌平公主其人,此後杳無音訊,明明她就在這後宮之中,卻沒有人再提起她——即使是在回宮的路上,人們也從不往昌平公主的車駕走近半分,她也未曾露面。
在昌平公主跟隨蒙國國主離宮的前一日,孫芷妍應下了孫穎柒想要見她的要求,不緊不慢地用過了膳,裝扮得體地往孫穎柒的住處走去,彼時孫穎柒正臨窗而坐,專心致志地修建着一小盆芍藥,神色泰然紅潤,好似已經接受了即將和親的命運,與之前歇斯底里的模樣判若兩人。
“昌平見過六皇姐。”孫穎柒放下手中執着的小剪,起身與孫芷妍見禮“多日不見,六皇姐又漂亮了許多,真真叫昌平豔羨。”
“是啊,多日不見,七皇妹卻叫人生疏許多。”孫芷妍坐到孫穎柒對面,拿着剪子在芍藥身上添了幾下,原本將成未成的盆栽就顯出了風骨。她擡頭看了看孫穎柒,見其清減許多的身子骨,忍不住嘆了口氣。後宮這樣的埋骨之地,本就有無數的女人在其上戰鬥着,她們並非身不由己的妃嬪,卻終究免不了俗,總要爭個成王敗寇才能罷休。
“我爭不過你了,自然是該收斂一些的。”孫穎柒垂眸,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得弧度,再一抿又流露出些許不甘,她擡起一雙似嗔似喜的眸子,一動也不動地盯着孫芷妍:“命運不公,同爲帝姬,我卻因爲失了先機爭不過你。”
“憑什麼呢,不管是父皇還是祖奶奶,他們都偏愛於你,便是皇后,也因爲各種各樣的顧忌而不敢對你下狠手!不過是運氣罷了。”一聲高過一聲的話語自孫穎柒的脣齒間而出,恍惚間,孫芷妍又看到了那日近乎瘋魔的孫穎柒。
孫芷妍卻未曾懼怕半分,直視孫穎柒因不甘而扭曲的臉,輕輕地、一字一頓地道:“有人生而爲皇,有人註定流連溝渠之間,我們不可否認,很多時候,投胎也是一門技術活。”
不過數言,卻宛若驚天旱雷狠狠地擊在心上,讓孫穎柒愣在了原地。
……旁人或許不懂,然而她與孫芷妍卻是最鮮明的對照。她出自無依無靠的貴人,孫芷妍卻是從寵冠後宮的昭元皇貴妃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從出生就註定了是該如珠如寶的——可不就是生而爲皇的最真實的寫照麼。
而她,爭來鬥去,處心積慮了許久,最終也只落了個流連溝渠的命運,整個燕朝上至皇帝下至乞丐都厭棄着她。
孫芷妍卻不管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蔥白的手指託着下巴,帶着一絲絲輕蔑的笑意道:“更何況,你是哪裡來的底氣認爲我只憑了運氣呢。”
在燕朝的後宮,皇帝的真愛是昭元皇貴妃沒有錯,但皇帝心中的白月光硃砂痣卻另有其人——齊賢妃。然而自齊賢妃仙逝後,其生的帝姬如今又在哪兒呢,境地比之孫穎柒恐怕還要不如。
真愛與白月光那個更重要,這樣的事情還真不好說。但孫芷妍在所有的帝姬之中最爲受寵,就如同血證一般昭示了所有。
昭元皇貴妃能夠久久佔據着後宮妃嬪心底最大的陰影,能夠讓皇帝銘記至今,又豈是簡單能夠做到的,寧安公主能夠受寵至今且從未被越過去,自然不全是依靠着昭元皇貴妃,先天帶來的固然是錦上添花,但除去以後,她也並非沒有存活於後宮的手段。
“是啊……如果你不如我,又怎麼能輕而易舉地從我設的局裡脫身。”孫穎柒鬆開了緊握的手,神色恢復了從容,她放鬆了身體靠在窗臺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六皇姐請回罷,昌平乏了。”
孫芷妍與孫穎柒素來沒有什麼交情,也未能生出英雄惜英雄的奇妙情感,見孫穎柒無話再與她說,她便也走得乾淨利落,只在她離宮遠去蒙國的那日去送了孫穎柒,沒有半分要開解的意思。
那一日,孫穎柒一襲紅衣似火,上好的胭脂將眉目中的輕愁一掩而盡,美得宛如一團烈火,令人無法逼視。她站在十六擡架攆之上,遙遙地看着並肩而立的孫芷妍和姜陸,嘴角的笑完美得如同一具面具:“昌平無緣得見六皇姐大婚,在此先祝六皇姐和駙馬姐夫百年好合。”
孫芷妍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姜陸,用眼神描繪着姜陸堅毅之中帶着柔和的臉部線條,回道:“承你吉言,也祝七皇妹未來帝后和諧。”
姜陸眼底閃過一絲柔軟,再看向孫穎柒時卻又是一片古井無波,好似除了孫芷妍便在無人能夠勾動他的心緒一般:“此去一路平安。”
蒙國式微,又有親姑姑作太夫人撐腰,昌平公主在蒙國之中定是無人膽敢欺辱的,兼之即使地處貧瘠,身處高位終歸不會在吃穿用度上太受委屈,誰又能說得這樣是一件壞事呢?女子的心思總是難猜,許是蒙國國主瞧着並非良配,才叫人不願相許罷了,否則孫穎柒又何至於折騰至此。
孫穎柒擡眸深深看了一眼壯麗的宮殿,像是要將它刻入心底,半晌,眼底閃過決絕,利落地轉身入了架攆,閉目坐在主位上。她曾經做了那樣多的努力,不惜手段地要留在燕朝,今日本該是要諸多不捨的,然而,此刻她卻只有逃離母妃掌控的輕鬆感……她已經努力過,失敗卻不覺得不孝,此一行,她恐怕再無歸寧之日,唯能與母妃說上一句輕如鴻毛的“珍重”。
“昌平走得利落了,只是她的母妃……”孫芷妍抿了抿嘴,心裡有些猶豫。在她看來,孫穎柒的母妃早就已經瘋了,孫穎柒的離開打破了她多年的幻想,也不知會做出怎麼樣的事情。
“失了母家的支持,又有太后看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也翻不出什麼大風浪。”姜陸彷彿知道孫芷妍在擔憂什麼,低頭輕聲安慰道。
說起來,着其中還有姜陸的功勞——賜婚的聖旨方纔到了齊國公府,姜陸就厚着臉皮跟着孫明澤一起收集了孫穎柒母家的罪證,孫明澤領着朝臣將其彈劾得一無是處,他則負責在背後下暗手,引得天顏大怒,不僅將其族中男丁一貶再貶,還將女子發賣入了官奴。
齊國公府的家訓第一則——維護自己的女人,下怎麼樣的狠手都不爲過。
“也罷,有空考慮這些,不如多花些心神繡嫁衣。”孫芷妍低笑一聲,不去看緩緩駛出城門的車隊。她有金手指作弊,可也不能疏忽了去。
到底是兩世第一次嫁人,總歸要看得重一些,也……期待一些。
孫芷妍從袖中拿出一隻藏藍色的荷包,親自掛到姜陸的腰間,巧笑焉兮的模樣分外惹人:“收了我的荷包,日後就是我的人了,軍營裡的差事做完以後就乖乖回家,莫被路上的花草迷了眼。”
這一番話換了旁的古代男子來聽,心裡恐怕就要幾下一筆七出罪的罪狀了,然姜陸聽在耳中,卻只覺得一陣熨帖,心念微動,便柔和了眉眼,低笑着應道:“好,謹遵寧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