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蜜的聲音輕柔地蕩入姜陸的耳中,如一滴甘泉忽得滴入了湖中,在他的心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本不欲說更多的話了,然而卻情不自禁:“到時,我還送你一件我的戰利品。”
在武將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戰場上得的第一件戰利品,無論好壞,必定是要送給心儀之人的。
孫芷妍貴爲公主,平日裡也沒有宮女敢與她說這些個東西,因此也不知道燕朝武官不宣於口的規矩,至少,她此時是應的心安理得的:“好,那你可不能隨便拿了一個糊弄我。”
“嗯。”姜陸依舊是那一個表情,但嘴角勾起的弧度的細微改變,便讓他看起來更加地柔和。“我先告辭了。”
他此前剛從御書房中出來,見月色難得就頓了頓腳步,遇到孫芷妍純屬意外。如今這般寒暄幾句,外人見了也只能道是合乎禮儀的。
但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超過了寒暄的度,便會被有心人傳出不好的謠言,不管是於孫芷妍還是於他,一個不小心便會造成滅頂之災了。
“姜大人慢走。”孫芷妍雖然有些醉了,但該懂的道理還是一樣不落的。她退後兩步,扶着宮女的手,往後宮的深處走去,拉開與姜陸的距離。
繁複的宮道並不太長,不一會兒就能走到盡頭,至少踏入與宮道相連的花園小道時,孫芷妍還未能從與姜陸的對話中回過神來。
她原本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訓姜陸一番,以懲戒他這一年來莫名的對她的不敬的。但如今見了他上進起來的模樣,她又忍不住心軟了。
只是也不必她心軟或者不心軟了,人家姜陸自己就把自己送進軍營裡去了。雖然與她要把他放到士兵中間鍛鍊的想法有點出入,但好歹也是軍營了不是?
此時的孫芷妍依舊天真地以爲姜陸是作爲軍師隨軍上戰場的。
所以第二天得知姜陸被任命爲元帥帶兵剿滅反賊的時候,她驚訝得手中的香帕都掉了:“我以爲姜大人是文官來着……”
不過,她也沒有更多的時間用來驚訝了——是的,孫明澤還有半個月就要大婚了。因此縱使太后憂心她的安危,也不得不讓孫明澤再次接她出宮。
甫一回到順親王府,孫芷妍就被賦予了一項十分重大的任務——到鎮國將軍府上做客。
“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呀?”上馬車前,孫芷妍從孫明澤手中接過一方精緻的檀木盒子,忍不住戲謔地問道。
孫明澤再如何早熟,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正待成婚的毛頭小子,聽聞孫芷妍的問話,心裡閃過一絲窘迫,笑道:“與你昨日得的玉釵是一樣的。”都是他親自雕刻出來的。
孫芷妍眨眨眼,迅速消化了自家哥哥在惦念未來嫂子的同時也未忘了她的事實,心中頓時感動得不行。一時間也沒了繼續逗弄孫明澤的壞心思,只捂着嘴兒輕笑着回身上了馬車。
京城裡的貴人們都住得十分近,只是府邸的佔地面積太廣,因此常常要繞一個大圈才能互相登門拜訪。其中鎮國將軍府與順親王府就是一個十分典型的例子。明明兩家的後院是緊緊地挨着的,中間只隔了兩道牆,若是搭個梯子,就能夠輕易地過去了,然而兩家的正門卻相隔甚遠,以馬車代步也需要一盞茶的時間才能到得了。
古代人生活節奏慢,女子的時間更是特別多,有時候孫芷妍反而慶幸有這樣的事情打發時間,不至於讓她感到無聊。
“寧安公主。”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躬着身子候在正門,待得孫芷妍站定以後便上前行禮引路——並非鎮國將軍府不把孫芷妍放在眼裡,而是孫芷妍早早地讓人遞了信兒,免了那等繁文縟節。
自古以來,皇帝大多有微服出巡的習慣,那麼,偶爾也要允許公主微服出巡不是?否則一通繁瑣的禮節下來,孫芷妍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與何語然說上兩句私房話呢。
“臣(臣婦、臣女)參見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將軍與將軍夫人穿着朝服,領着同樣盛裝打扮的何語然候在大廳中,甫一見到孫芷妍便跪下行了大禮。
“起罷。”孫芷妍輕擡右手,待三人完全站起時道:“將軍、將軍夫人大安,嫂子大安。”
何語然臉上一紅,羞澀道:“如今還不是嫂子呢。”她、她還未與順親王拜堂呢……
“馬上就是了。”俏皮地眨眨眼,孫芷妍親密地挽上何語然的手,道:“嫂子別見外呀。”
孫芷妍雖然並未對何語然有什麼特別的印象,但是她與孫明澤感情深厚,自然對自家哥哥想要真心相待的人愛屋及烏起來。
何語然可不是孫芷妍那樣擁有來自二十一世紀厚臉皮的人,原本就在婚嫁一事上羞澀,如今與母親學了洞房的那些事以後,就更加害羞了:“嗯。”
一旁的將軍與將軍夫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放心。他們夫妻二人原來還在擔心女兒嫁入皇室以後會受委屈,但現在看來,女兒的未來小姑子寧安公主似乎十分好相處,而且對女兒十分地熱情友善。
“不如讓語兒帶公主到聆語居說話,公主意下如何?”將軍夫人與何語然的氣質一脈相承,眉眼又比何語然精緻許多,輕聲細語的模樣十分地吸引人“我們二人便不在一旁打擾了。”
心知孫芷妍是特地來與何語然說話的,將軍夫人也沒有要絆着孫芷妍的意思,只寒暄了幾句就提出讓何語然帶她到何語然的閨房中說話。
“甚好。”孫芷妍默默地在心底給將軍夫人點了一個贊,矜持地點點頭看向何語然。
“公主這邊請。”何語然微微露了一個笑容,配上她飄着紅霞的臉頰,周身的氣質都活潑了起來,異常地喜人。
“我聽聞嫂子的紅蓋頭是自己繡的,可以給我看一看麼?”至於是聽誰說的,就不必孫芷妍多說了。
燕朝的在姻緣上的習俗十分地寬容,通常在定親之前都會尋了機會讓雙方見上幾次,看對眼了方纔會說親,若是有不滿意的,就會另尋人家了。
孫明澤貴爲親王,省去了女方是否對其不滿意的步驟,但賜婚以後,孫明澤與何語然來往的書信不知幾何,若是機會合適,兩人甚至會悄悄見上一面。
何語然親自繡紅蓋頭一事,自是何語然在書信中與孫明澤提了一筆,孫芷妍又從孫明澤的嘴裡得知,然後才讓她有了機會拿來逗弄羞澀的新嫁娘。
“當然可以,只是若是繡得不好,你可不要嘲笑我。”被孫芷妍接連逗弄,何語然慢慢地就習慣了被逗弄的節奏,雖臉上還是通紅,但已經鎮定地下來,十分從容地面對孫芷妍的新一輪逗弄。“公主既然已經稱我爲嫂子了,大可隨意些,只當在自己的家中。”
“嫂子未免太謙虛了。”孫芷妍跟着何語然走到內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嫁衣邊上的蓋頭,頓時就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
那嫁衣是由皇室裡最好的繡娘繡的,所用技巧繁多,繡面精緻,姑娘們心中夢想的嫁衣恐怕也就是這樣了,然而與一旁放着的紅蓋頭相比,就彷彿少了一抹魂,到底缺了些靈動的氣息。
當然,也不是說那紅蓋頭用了多麼高端的繡法,繡技其實也比不上皇室的繡娘所繡的,可偏偏就多出了一種生氣,彷彿就要從蓋頭上躍起。
孫芷妍曾經給自己開過繡工方面的金手指,繡出來的東西與之相比也不過伯仲之間,讓人不得不驚歎何語然的女紅了得。
“若你看得上眼,日後我給你繡香囊可好。”姑嫂之間,通常都是互送香囊表示感情親密的,何語然的性子雖然多少有種自掃門前雪的意思,但一旦納入了她覺得親密的範圍,那必定是會全心全意地對待的。
“那我可要歡喜地睡不着覺啦。”孫芷妍有意與何語然交好,所以表現得異常活潑與平易近人,自到了何語然的聆語居,端着的僅剩的一點架子也被她丟了個乾淨。
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孫芷妍急急道:“我的繡工與嫂子的相比,可真真是不堪入目的,嫂子可不能嫌棄吶。”
“公主願意與我互送香囊,我又哪裡有嫌棄的道理呢?”原本就是互表親密的物件兒,即使上邊繡的東西再醜,何語然也願意日日歡歡喜喜地戴着。
話語剛落,孫芷妍與何語然對視一眼,皆癡癡的笑了起來。她們二人都在說不要見外,卻也都在客氣着,說着說着就難免覺得好笑了。
“我們坐着說話。”何語然笑完,果真隨意了許多,主動拉着孫芷妍坐到榻上“你可要吃糕點?有桂花糖、蒸慄粉糕、如意糕、松子穰、茯苓糕、玫瑰酥……因着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糕點,我便挑了自己覺着好的。”
京中雖多有流傳宮裡的貴人的吃食喜好,但孫明澤曾與她笑言此事,道多是編造,她如今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備了一通,鹹口甜口的都有。
“我正巧有些饞了。”孫芷妍也不客氣,拿了一個玫瑰酥吃了起來,低頭間恰巧錯過了何語然彷彿整個世界都亮了的表情。
於是,一擡頭就被人往嘴裡塞了一塊兒蟹黃糕的孫芷妍就這樣被嚇了一跳。
“額……”孫芷妍含着嘴裡的蟹黃糕,不解地看向手裡新拿了一塊玫瑰酥的何語然。
然而何語然卻不急着解釋,而是回憶道:“公主可還記得在容郡王府時與我的談話?”
“記得。”孫芷妍回想了一下,淡定地嚥下蟹黃糕。
“我愛魚,卻也不愛魚。”何語然拿食指點了點下巴,略帶羞赧地道:“我小時候非常喜歡喂小動物吃東西,但是……因爲年紀小不懂事,經常會把小動物撐死,後來,母親就教着我只餵魚了。”
一個湖裡養的魚多些,便能夠讓她喂上許久也不至於令它們撐死。但行走在外,人難免得有點兒風雅的愛好撐着門面,時日久了,世人皆當她是愛魚之人了。孰不知她只是喜愛餵食時的那種感覺罷了。
何語然之所以與孫芷妍說這個,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思量的——人要親密,首先就要坦誠,否則再多的好感也會在日後漸漸被猜忌磨滅。
與孫芷妍說了這個“秘密”便是她的誠意了。
孫芷妍無事時總不愛思考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因此面對何語然捧出來的真心,她只是問道:“我哥哥知道此事麼?”
何語然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孫芷妍抓到的重點是這個,猶豫着點了點頭,道:“自然也是知道的。”
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情更能體現她的性格呢?因此她與孫明澤說的第一件趣事便是與此有關的了。
“原來嫂子也與我一般是個狹促人。”孫芷妍聯想到自己幼時“辣手摧花”的行爲,頓時就露出了會心的一笑,心中對何語然生出了許多親密感。
緊接着孫芷妍又想到臨出門前孫明澤珍而又重交到自己手裡的盒子:“今日與嫂子一見如故,差點兒忘了正事呢!”
說着,她先是從袖袋裡拿出一個繡着並蒂蓮的荷包:“這是我予嫂嫂的心意,也是前兒嫂嫂記掛我的回禮。”
此前何語然假借她的名義送了東西來順親王府,裡頭有一對兒成色極好的黃玉鐲子是點了名要給她的。她思來想去,最終使人雕了一個紅玉鳳尾鐲作爲回禮,也算是她給孫明澤與何語然的新婚禮物了。
不待何語然解開荷包,孫芷妍又從袖袋中拿出一方盒子遞到何語然手中:“這一個,則是旁人託我帶給你的。”
何語然兩手握着盒子,臉上再次浮現紅暈,一副眉眼含春的模樣,顯然已經猜出了是哪個旁人給的了。
女人本來就是天生的八卦狂熱分子,孫芷妍同樣也不例外,來到古代之後,甚至有越演越盛的趨勢,只見她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狹促”的表情:“嫂嫂不現在就打開來看看麼,我也好回去與哥哥覆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