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園裡,孫穎柒大意之下失了先機,若無意外的話是再不能走孫芷妍的路子讓太后和皇帝注意到她了。但是她哪裡甘心呢?
一面應付着依舊留在宴會上的宗室女,一面頭腦混亂地想着補救的方法,面上難免就顯現出了心不在焉。
身旁的人哪裡看不出她頻頻走神,漸漸地也提不起半點兒興趣了,也不顧宴會是不是還沒有結束,互相對了幾個眼神以後,就推了一個身份比較高又不懂拒絕人的仙居翁主出來。
“……”被趕鴨子上架的仙居翁主差點沒愁得哭出來,回頭看了眼用目光鼓勵她的宗室女們,見她們半點也沒有要替她的意思,又失落地收回了目光,猶豫着要尋個什麼理由纔好,結果餘光一撇,就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頓時理由也不用找了,露出爲難的表情道:“昌平公主……灼華園的桃花美不勝收,我們都很想留下來多賞一會兒,但是……”
仙居翁主隱晦地把目光移向桃花林深處,尷尬地笑了笑:“但我想,我們已經不適合呆在這裡了。”
孫穎柒順着仙居翁主的目光看過去,瞬間就愣住了。
一個穿着桃紅宮裝的女子幾乎要與四周的桃花融爲一體,宛如守護桃花的精靈,但很礙眼的是,這位“精靈”正製造了偶遇,意圖勾引皇帝。
“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孫穎柒秉着非禮勿視的原則移開目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而後點點頭應允了宗室女們的提前離開。
這些年來這樣的場景其實很難見得的。皇帝今日會過來是孫穎柒使了以往母妃還是宮人時候的關係,原意是想讓皇帝看到她們在“賞花聽琴”。
這也是爲什麼之前她雖然後悔得罪了孫芷妍等人卻還是堅持着要把宴會維持下去的原因。奈何她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有算到會有一個從儲秀宮中殺出來的程咬金,徹徹底底地阻擋了她的計劃。
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疏忽,誰也怨不得的。
爲了避嫌,孫穎柒同樣不應在灼華園久留,最後不甘地看了眼桃花林深處,她便邁着匆匆的腳步,準備離開。
卻不想,在門口處撞上了從永壽宮而來的宮人。
“奴婢見過昌平公主。”那宮人眼睛一亮,半跑着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禮,尖着嗓子道:“公主可讓奴婢好找。”
孫穎柒認出眼前的宮人是太后跟前紅得發紫的傳旨太監,側過身子只受了半禮,客氣道:“不知公公找本宮何事?”
“太后讓奴婢給公主傳達旨意呢?”福公公身量不高,身形微胖,長得慈眉善目的,一笑就如彌勒佛般,特別地喜人。
雖然福公公滿臉都是笑意,按理說應該是好事,但孫穎柒心裡卻一個咯噔,整個人都發虛了——她原以爲孫芷妍三人頂多是心裡對她不喜罷了,但沒想到她們會把事情捅到太后跟前,告了一狀。
是的,孫穎柒以爲孫芷妍三人在太后跟前告了狀,如今是太后要罰她了。
她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心裡頭有些絕望,這會兒太后心裡怕已經對她不喜了吧?強打了精神問道:“福公公可否先透露了是何事?多少也讓本宮有點兒準備。”
福公公把手收在袖子裡,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線,聲音也帶着喜氣,回道:“公主放心,是好事兒。”
可不就是好事兒麼?
給太后抄寫經書祈福的事情可不是誰都能做的,更何況還是太后吩咐!
孫穎柒吊着的心猛地就放下了一半:“如此,公公宣旨吧?”
說着她就對着永壽宮的方向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行了大禮:“兒臣接旨!”
福公公見孫穎柒行完禮又穩穩地跪好了,才揚着嗓子拉着聲音宣旨:“奉天承運,皇太后詔曰:皇七女昌平公主性雅溫和,孝心可表,頗有佛性,特令爾抄寫佛經,養性修身,爲哀家祈福。欽此!”
孫穎柒聽完太后懿旨,虔誠期待的目光彷彿受到了極大了衝擊,身子也有些不可置信地晃了晃。
這……便是福公公嘴裡的喜事兒?
祖奶奶並不信佛啊……祈福是假,懲罰是真吧?
“昌平公主,接旨吧?”福公公見了孫穎柒的表情,眼裡閃過了然,卻不多說,將手裡明黃小巧的懿旨往前一遞,輕聲提醒道。
孫穎柒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失態了,連忙謝恩接旨:“兒臣接旨,謝祖奶奶恩典,祖奶奶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還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就不在這裡多留了。”福公公辦完了事也不指望孫穎柒給賞賜,拱了拱手退走了。
“不可能的……”孫穎柒摩挲着手裡的懿旨,越想越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她果真在祖奶奶處壞了印象了。無助地退後了兩步,撞靠到了乳孃身上,孫穎柒幾乎要落下淚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管她如何早熟,又如何會算計,她到底還只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十三歲孩子,由着一個宮女出身的母妃教導長大,如今一直奮鬥的目標就要轟然倒塌了,她也就覺得世界都要毀滅了一般。
一步錯,步步錯。眼看着她竟是馬上就要滿盤皆輸了。
“什麼不可能?”皇帝剛呵退了孟浪的女子,也沒有賞花的心情,正要回了御陽殿批改奏摺,就見到孫穎柒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倒在乳孃的懷裡,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忍不住就關心了一句。
孫穎柒受驚似的轉身,慌忙行了禮,想把眼淚逼回去似的眨眨眼,但盈滿了眼眶的淚哪裡聽她的話,不眨眼還好,一眨眼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無事……”
這樣的樣子哪裡像是沒事的。皇帝也不管她,看着孫穎柒身後的乳孃:“你說。”
孫穎柒的乳孃哪裡那麼近距離接觸過天顏,頓時就慌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公主……唔,福公公……太后讓公主抄寫經書祈福……”
她雖然知道自己公主的心思,也十萬分樂意看到公主受寵自己跟着得臉,但是她那裡敢對真龍天子撒謊,忍不住就省略了前因,實得不能再實地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ru可就是這樣的大實話,卻跟黑孫穎柒沒有區別了。畢竟就算是孫芷妍這樣受寵的,也不敢說太后讓抄寫經書祈福是虧待而不是擡舉。
皇帝看了眼孫穎柒,心裡就有些煩了:“太后讓你抄你便認真抄,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他如今對孫明澤、孫芷妍之外的皇子公主都不太上心,自然不會爲了一個連印象都僅僅止步於年宴上的一首驚才絕豔的詩的公主去調查懿旨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隨着孫穎柒乳孃的話,就對孫穎柒有了先入爲主的觀念。
“兒臣只是高興的。”孫穎柒哪裡想到自己身邊隱藏了這樣一個“豬隊友”,連忙開口補救,也不管還流着的眼淚,就露出了一個非常歡欣的笑容。
“嗯,既然有心,就多抄兩卷給太后送去。”皇帝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輕不重地提點了一句,擡腳便走了。
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對身邊的劉懂恩道:“走朕私庫,給……”
劉懂恩很有眼色地道:“昌平公主。”
“給昌平拿套文房四寶,再看看她缺什麼,該補的補上。”皇帝從善如流,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去。一番行爲像是對孫穎柒上心了,但實際上,皇帝說的這些,也只是說了而已,半點痕跡也不會在皇帝心裡留下。
劉懂恩還知道,下次再見到昌平公主,皇帝也還是會忘了她到底是哪位公主。
“是。”
兩人短短的對話稀疏平常,卻像一陣清風吹開了孫穎柒頭頂籠罩的烏雲,讓她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再一次生出希望——太后厭了她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垂垂老矣的人,未必什麼時候就去了呢?
只要她同孫芷妍一般得了父皇的寵愛,到時候就算是太后又如何,還不是要顧忌着父皇做出寵愛她的樣子?
至於是不是真心的,那個時候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她會如惠陽公主般,嫁給一個風姿卓絕的男子,與那人做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確定似的問着身旁的乳孃:“乳孃,本宮入了父皇的眼對嗎?”
乳孃扶着孫穎柒,神情難掩激動,聲音卻像是怕驚嚇到了什麼似的,放得極輕極輕:“是的,公主,是的。”
她怎麼能不激動呢?日日夜夜,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夢,夢到昌平公主得寵,她變成了所有宮人巴結的對象……
如今……如今……
乳孃彷彿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的盛景,回宮的時候忍不住拿出了宮裡有臉面的宮人的姿態,只是走路都彷彿要憑空升起一陣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