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宮中由公主的辦的宴會與平常世家、官家貴女小姐辦的宴會其實區別很大。

如果說世家、官家舉辦的宴會是以玩樂、放鬆身心爲目的的閨閣之趣,那麼公主們辦的宮宴便是姑娘們展示才華的舞臺了。

但凡宮宴,無論場面大小,一不論誰人舉辦,受邀的貴女若是沒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才藝是斷不敢出席的——若是在宮宴上失了臉面,傳出一星半點的不好的名聲,再想要嫁個好人家就十分難了。

不提十分注重才華人品的清貴之家,便是軍功起家的人家都會對那些有了壞名聲的貴女各種挑剔嫌棄。沒有哪個家族會樂意看到這樣的結果,所以,面對宮宴,即使是放出某女身體嬌弱的消息,各家也不會讓家中不學無術的草包跑出來丟臉。

對於這種情況,孫芷妍也是有着各種不解的,曾經她還特意去問過太后。

那時候描述了半天,說得嘴都要幹掉了,她才把來意說清楚。

太后卻只用了一句“只怪富貴迷人眼”就將她點醒了。

平常人家舉辦的宴會很少會有皇家子弟參加,就算有那麼一位出席了,這些貴女也只能在事後聽說哪一個皇家子弟與自己曾經有緣同在一個宴會上。沒有利益就沒有爭鬥,除去少數幾個在別處結了怨的貴女會偶爾互相刺上兩句之外,大體上總是其樂融融的。

但宮宴就不同了。

宮宴的舉辦地點是皇宮,這意味着,她們只要假裝迷路或是隨意走動一下就有可能遇到某個王爺皇子,甚至是皇帝。

甚至不用走動,只要在宴會上乖乖地展示自己的才藝,說不定就能入了哪個貴人的青眼。

哪家的貴女不想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若是遇到的是皇帝,一旦生下了皇子,不管是皇位還是太后之位,她們都會有一爭之力。想想幾十年後自己坐在那個最高的位置上接受着命婦的朝拜的樣子,哪怕只是一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夢,就足以讓她們瘋狂了。

王爺、皇子亦是人中龍鳳,遇上得意的,一朝登上皇位,她們不是皇后也能是高位的妃嬪;失意些的,或是居住封地或是一死……在一切發生以前,指尖所能觸及的榮華富貴就已經能讓她們享受不盡了。

孫芷妍輕笑,這一些,可不就是富貴迷人眼麼?若她投生的不是皇家,指不定在長成以後也會想要賭上一把,爲了所謂的富貴而拼搏。正如她此時已經自己說服了自己,接受兩年以後她就會有一個由太后、皇帝和皇后挑選出來的駙馬。

“賞花聽琴……這聽的恐怕就是那些個貴女彈的琴吧?”孫芷妍自言自語道“七皇妹倒是挑了一個好地方,父皇春日最是喜歡在閒暇時到灼華園逛逛。”

“蘭姑姑,你說……這一次的宴會之後,本宮會不會多出一個年齡相仿的妃母?”孫芷妍問着身旁的蘭姑姑,心裡止不住地想要發笑。

是嗤笑,是嘲笑,也是苦笑。

十年的時間,母妃早已成爲了父皇心尖尖上的硃砂痣,父皇近幾年來也確實再未往百花齊放的後宮中塞新人。

但是現下距離母妃去世已經十年了也是事實,縱使是白月光也不能讓皇帝沉寂多久的吧……原諒她上輩子在歷史書上面讀過太多的皇帝,始終覺得父皇始終有一天會再次讓後宮熱鬧起來。

“奴婢不知,但後宮已經許久未添新人了……”蘭姑姑說的話半分意義也沒有,全靠聽者自己在心中補全。

若是聽者認爲會添新人,那麼她說的便是會添新人。若是覺得不會,那麼她說的便是不會再添新人。

這便是宮人們的智慧了。

孫芷妍睨了一眼蘭姑姑,也不責怪她說了句空話,擡腳入了灼華園。一瞬之間,目之所及皆爲粉,仿如少女的夢境,美的讓人窒息……

難怪聖祖皇帝會將聖祖皇后誤認爲“桃花仙”,難怪父皇年年春天都會流連在灼華園……再一次被震撼的同時,孫芷妍想到的不是關於桃花的詩句,而是許多個難怪。

最後,她在心中補充了一句:難怪七皇妹會邀她到此處賞花聽琴。

伸手接了一片飄落下來的桃花花瓣,孫芷妍眼眸低垂,忽然就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你可還記得那年的桃花雨?”

是了,這是母妃離世時最後說的一句話,不是對她說,不是對哥哥說,而是對負了她半輩子的皇帝說的。

那個傻女人質問皇帝,箏哥哥可還記得那年的桃花雨。

昭元皇貴妃離世時的場景,她遺忘了許多年,今日卻記了起來,但是無論隔了多少年,她始終還是爲母妃覺得不值。

何必那麼傻呢?

等不到就不等了吧……

只是孫芷妍還不懂,她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這個時候可以說的那麼灑脫,那麼決絕。很多時候,並不是等不到就能甘心放棄的。那些等了一輩子,候了一輩子的女人們啊,總是在今日的失望以後又燃起了對明日的希望,日復一日,不知不覺就陷入瞭解不開的死循環裡,將一輩子都用在了等候上面。

嘆息了一聲,孫芷妍鬆開指尖,讓微拂的春風帶走了那片粉紅的桃花花瓣:“過去吧,七皇妹該等急了。”

穿過漫天飄落的桃花花瓣,就見得灼華園裡唯一的一座亭子,裡頭三三兩兩地坐了人,聽琴賞花,好不愜意。

再一定睛看去,孫芷妍便發現孫穎柒邀請的人皆是宗室中的貴女,完全不見世家、官家的貴女的身影——想來孫穎柒也是考慮了許多,所以才做出只邀請宗室女聚會的選擇的吧?

孫穎柒也許也如她一般不喜歡那些個勾心鬥角的場面的吧?說不定也是不想多上一個和自己一般年長的妃母的。

如此一邊猜測着一邊走近,入到亭子時,恰好棲霞郡主一曲彈罷,孫芷妍心裡有些遺憾,開口道:“我這是沒有趕上好時間,恰恰錯過了棲霞姑姑的琴聲呢。”

棲霞郡主是汝親王的幼女,雖然年齡比孫芷妍還要小上一歲,但耐不住人家輩分高,便是太子遇到了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喚一聲“姑姑”。

棲霞郡主十指略略撥弄琴絃,笑道:“那你可就該罰了,不僅遲來了,還錯過了我的琴聲。”

她雖然輩分比在場的各位都高,但到底身份是郡主,對上貴爲公主的小輩,便只是用了“我”自稱。

孫芷妍知道她的顧忌,又覺得棲霞郡主到底是長輩,於是也只用“我”自稱,兩相得宜,距離瞬間就拉近了許多,關係也就親密了起來。

“正是這個理,寧安可要認罰?”含山郡主性子活潑,拍着手附和棲霞郡主,一雙桃花眼兒笑得波光瀲灩,很是動人。

孫芷妍拿食指點了點粉嫩的脣兒,彷彿爲要不要認罰而苦惱着,含怒帶嗔地瞪了眼含山郡主,然後纔不甘不願地認下了罰:“自然是要認罰的……唉……好不容易在祖奶奶賜了我糕點,結果就要拿來給你們賠罪啦!”

含山郡主聞言頓時就笑得枝花亂顫起來,也不顧自己的形象,拿一枝桃花指着孫芷妍說:“還道你能拿出什麼誠意呢,原來就只是厚着臉皮拿祖奶奶讓你帶來的糕點作賠罪了。”

她的父王是與皇帝一母同胞的榮親王,孫芷妍的祖奶奶同樣也是她的祖奶奶,對上宮裡的公主的時候,她的表現總是要比旁人大膽上幾分的。

棲霞郡主亦拿了琴彈了一個重音出來,柳眉倒豎,顯出幾分長者的威嚴來:“別說含山不依,我也是不依的!拿了糕點就想堵住我們的嘴,寧安你可真是越活越天真了。”

孫芷妍便只能做出無奈的表情來了,悻悻地問道:“那你們說要如何罰?”

“獻曲,好好彈上一曲供我們賞花,還要挑首應景的曲子。”含山郡主點點棲霞公主跟前的琴,下巴微擡,顯出幾分傲然來:“可就等着你這句話了,誰不知道寧安姐姐是最喜歡賞花的,今日就罰你不許賞花,只給我們彈琴!”

等含山郡主說完懲罰,在場的人就都笑起來了,一個個都開口叫好,直說這個懲罰最是適合孫芷妍的,旁的可都不起作用了。

就連一直安靜坐着不曾言語的孫穎柒都笑了,上前推着孫芷妍坐到棲霞公主身旁,期待道:“早就聽聞六皇姐的琴藝上佳,今日我等總算可以大飽耳福了。”

又與其他人道:“你們說可是這個理?”

得了衆人紛紛點頭才罷休,回了自個兒的位置上。

被趕着鴨子上架的孫芷妍卻不急着坐到棲霞郡主讓出的位子上,而是先讓梅姑姑分了姝姑姑做的糕點,說明了是太后賜給大家作宴的,又把太后賜給孫穎柒的頭面交給孫穎柒,直把孫穎柒惹得又是笑又是哭的,淚漣漣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

“祖奶奶還讓我與姑姑說,宴會散了以後不要急着回去,到永壽宮住上兩天。”孫芷妍與棲霞郡主說完話,才轉向含山郡主,仰起下巴傲嬌地說:“至於含山妹妹……方纔出了主意要懲罰我,我就自作主張不邀你到永壽宮了。”

其實太后哪裡關注過孫穎柒邀請了些什麼人,這些話也是她見了棲霞郡主和含山郡主在這宴會上,纔想着說了的——祖奶奶定然也是極爲思念她們兩個的,她便“假傳”一次懿旨,祖奶奶是不會怪罪於她的。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含山郡主簡直被孫芷妍的無恥嚇到了,頓時就把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瞪得圓圓的,恨不得撲上去掐着孫芷妍的脖子讓她收回那該死的自作主張——雖然宴會散了以後定然不會少了她去永壽宮,但是她就是不高興孫芷妍如此說!

孫芷妍輕哼了聲,姿態優雅地坐到琴前,認真思索要彈個什麼樣的曲子才能應了這片兒景。

至於旁邊那個一臉氣急敗壞的含山郡主……她纔不要管她呢!天天盡出些壞主意刁難她們,還要在旁邊拍手稱好的人怎麼能讓她得意了去,就應該找個法子好好治治她。

要說孫芷妍來到燕朝以後,細數她兩輩子遇到的熊孩子,絕對是姜陸排第一,含山郡主排第二的,任誰也無法越過他們兩個去。

前者無力整治,後者她卻不會心軟半分,該整治時就該整治,務必做到不讓她得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