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掩進黑雲,冷風化雨,淅淅瀝瀝從深夜擾至天明。
劉掌櫃從喬彌手中接過來三顆藥丸,一臉納悶:“這是幹什麼?”
喬彌淡道:“她喝不得藥,一喝就吐。”他站在檐下透過稀疏雨簾,看芭蕉葉後掩映着的一戶緊閉着的窗櫺,“等她醒了,讓她吃藥丸。她身子這幾日,差了些。”
劉溫伯若有所思。
阿淫從前堂出來,微微皺了皺眉,“喬二公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喬彌靜默一瞬,雨幕將他眉眼映的朦朧,雅緻中有幾分飄渺,聲音和着雨聲,透着絲淺薄的清冷:“順着他們的意思走罷,過幾日,我離開京城。”
雨線如絲懶散,浩渺將天地間變得靜謐。
公主醒來時耳畔還有些淅瀝的雨聲,荷菱推門進來,開門的那一瞬間,趁空溜捲進來的風微冷,將她本還有些迷糊的神智激醒。
低眼往自己身上看。絲緞寢衣,整齊端正,她頓時掀被下牀,赤足便往外走。荷菱連忙將她攔住:“公主你哪兒去?”
鳳磬瑤沒功夫搭理她,荷菱又道:“公主您先吃些東西,今日下雨,駙馬爺就在客棧裡呢,跑不了。”
“不怎麼餓。”
荷菱憂心:“公主您再這樣下去身子哪兒經得住?”她拿出一顆藥丸混着水遞到她眼前去:“劉掌櫃適才給我的,說是能調調您的身子,這個絕對不苦,一下子就下去了。”
公主冷笑:“金駿眉給的東西你也敢給我吃?你就不怕毒死我?”
荷菱乾笑:“公主你放心,劉掌櫃給我的時候,說您要是死在了金駿眉裡,他們得惹一身麻煩,所以……”
公主真是氣的,她一揮手將藥丸給拋去地上:“這些刁民!”
荷菱忙想要去接藥,奈何沒來得及,深褐色藥丸在地上滾了幾圈,撲滿無色塵土。斷不能入口了,荷菱憂腸百轉:“公主……”
公主直接往外走,還沒跨得過門檻,撞入一個攜着風雨寒氣的懷。她慣性後退半步,擡眼,那人修長如竹,身姿清逸而總有一抹磊落的風骨,站在門口將去路擋住,眉眼深處有絲斂不住的無奈,垂眸看她時,公主從他眸底看見一絲血絲。
喬彌本就一直在對面看着,雨幕已漸漸稀薄,他在對面廊下,可清楚看見她赤足站在寒冷地上,金駿眉不是宮中,地上不會鋪着什麼羊毛軟毯,有的只是寒冷透着溼氣的青石地磚,她怎得就如此草率而不懂得愛惜自己?
他下意識往這邊走,直到公主兜頭將他撞上,他才反應過來,可能一夜沒睡,他怕是有些頭昏了。
公主寢衣如雪,那蒼白的臉也和寢衣一個顏色,長髮如雲,流水般披散在身後,攏她纖細身子,薄弱的很。
喬彌難忍的揉了揉眉心。低低道:“過來。”
公主不動,她完全不明白喬彌這是什麼表情。
喬彌看她一眼,他們距離不遠,僅有半步。他擡腳跨過門檻,便伸手將她擁進了懷裡。
他身上攜着外面雨絲浸染的微微冷氣,她身上卻是更涼,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尖都是冰的,喬彌嘆氣,聲音悶悶地響在她耳畔:“爲什麼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讓他總是覺得,他根本連半步都走不開。
公主反手將他抱住。眸子微眯,“你昨天……”
身子忽然一輕,喬彌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變相地將她話音打斷。走幾步放去了屋中軟榻上。
“以後她沒穿鞋,別讓她下牀。”
荷菱呆了呆,一疊聲應:“好好好……”
喬彌看向公主:“好好吃藥,不苦。真的。”
公主有些沒反應過來,喬彌已轉身走了出去,她愣愣地看向荷菱:“奇了怪了,他怎麼知道不苦?敢情這藥不是他吃是吧?”
荷菱默默道:“公主。你覺得要不是駙馬爺開口的話,劉掌櫃會給你藥麼……”
公主頗是嫌棄:“他給了我也不敢吃。”
荷菱道:“駙馬爺昨夜一夜沒睡,奴婢昨夜近乎丑時末才追着你們趕回來,可到那時候還看見駙馬爺在院子里弄一些藥草。”
公主看向荷菱。她剛剛抱喬彌的時候,是聞見他身上比平日裡濃了些的藥草香氣,眸底也有血絲,很淺,可沒逃過她的眼。
她眉心微動,荷菱掏出一個小瓶,默默又從裡面倒出一顆藥丸:“這藥,恐怕是駙馬爺擔心你不肯喝湯藥。而特地一夜不睡給你製成的藥丸,沒猜錯的話,應該還加了些蜂蜜,甘草,能去苦味的一些東西,然而公主,你給扔了……”
公主:“……”
雨漸停時路面有積水,劉溫伯在打算盤,一邊打一邊唉聲嘆氣,公主從後堂出來,上前去敲他桌面:“喬彌呢?”
劉溫伯頭也不擡,繼續唉聲嘆氣。
公主眉一擰,正待拿箸筒叫醒叫醒他,劉溫伯突然擡起了頭,又嘆一聲繼續打算盤:“逛窯子去了。”
“……”公主有些惱,拿起上面箸筒“咚咚咚”地杵案:“說實話,你給我說實話!”
劉掌櫃被吵得心煩意亂,連忙將她手上箸筒按下:“喬二公子不在房裡睡覺,又不在客棧大堂,那能去哪兒?我都說了是窯子,公主你又不信,老人家也很是無措啊。”
公主怒:“喬彌怎麼會去那些地方?”
“喬二公子怎麼就不能去那些地方了?”劉掌櫃很是奇怪不解:“喬二公子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長時間蘊火不滅,那去窯子,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公主竟然無言以對,將箸筒往前一推,掉頭就往外走。
劉溫伯又嘆一口氣,繼續噼裡啪啦的打算盤。
忽然公主又衝了回來。惡狠狠地問他:“哪個窯子?”
劉溫伯頭也不擡:“倚柳欄。”
公主一頓,怒:“胡扯!京城九巷十八坊,本公主哪個沒去過?根本就沒聽過倚柳欄!”
劉掌櫃終於停下了手,擡眼看着公主,笑得詭異:“那公主必然是許久不出宮門,不知道如今有一女子,名叫沈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