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鳳桓矣好耐性的回身,笑如明珠無塵:“有什麼話,阿瑤但說無妨。”
鳳罄瑤擡眼,緩慢遲鈍,只看到他腰間的龍紋雲飾便停下,不再往上,她有些木然道:“放我出宮吧。”
鳳桓矣笑了笑,“果然不費皇嫂在你幼時用的那許多心思,大是大非,你始終是懂得。”
公主輕道:“他們都不是吃硬的人,皇叔所想的我都明白,我所想的,也與皇叔一樣。”
鳳桓矣看看她,意有所指地道:“可阿瑤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涉世未深,容易遭人迷惑,就這麼深入虎穴,朕難免還是有些擔憂。”
公主面上表情沒有變化,麻木地道:“那皇叔要如何才能放心?”
她能說出這句話,鳳桓矣便頗覺欣慰了,殿外內監得到默許,捧酒樽金盞而進,垂頭去公主身邊候着,明晃晃的清酒佳釀,盤龍刻鳳的案底雕花,香氣沁人。
鳳罄瑤沉默一瞬,忽地笑了,她輕道:“皇叔……我還想多活些日子。”
鳳桓矣溫和地道:“你我叔侄一場,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皇叔當然是不會讓你那麼容易死的。”
鳳罄瑤擡手撫上酒盞,微涼的觸感,侵入肌膚的紋路,在心底生根發寒,她將酒樽拿到手中,喃喃:“那皇叔可要記得……在最後關頭的時候,把阿瑤拉回來啊……”
鳳桓矣頷首,公主將酒樽捧起,一飲而盡。
這一夜大雪,摘星樓上卻可見疏星點綴橫斜,言喻之站在樓頂望風雪中宮闕起伏,忽覺:“這萬里江山,也不過爾爾啊。”
鳳桓矣與他並肩而立,感風寒蝕骨,淡道:“縱不過爾爾,可他人要奪,卻也不可拱手送之啊……”
言喻之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此言有理。”
鳳罄瑤入宮後第五日,自宮中全身而退,折返回平陽王府。
金駿眉中小小騷動,然而無論如何,只要人從宮中出來了,那便是好的。
以免夜長夢多,青玉決定計劃照舊,趁早將人從平陽王府中掩護送出爲好,於是當夜,便按照原路線將公主從府中接了出來。
荷菱在路口等人,等的心浮氣躁,不斷地問着阿淫還有多久,還有多久——阿淫連番安撫,直到總算在深夜寂靜的街頭,薄霧瀰漫中看見那一襲纖細的身影,荷菱才終於籲出胸中那一口悶氣,急忙迎上前握住那人的手,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先紅了眼眶:“公主……”
公主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微微愣了一愣:“荷菱?”她古井般無瀾的眸子有絲浮動,奇道:“你怎麼沒走?”
荷菱抿抿脣:“不想走,便投奔駙馬爺了唄。”
公主想笑,脣角扯出的弧度卻顯得有些勉強,只能移開目光,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乖。”
敷衍。
真是敷衍。
荷菱撇撇嘴沒有計較,先絮絮叨叨的將近日情況與退兵的相關詳情說與她聽,鳳罄瑤安安靜靜的聽着,自始至終都沒作多大的反應,只臨得最後輕聲問了一句:“當真沒有可能了麼?”
荷菱喉間艱澀:“公主,帶兵的,是蕭丞相……”
蕭彧啊……她確實不該忽略這人的野心。
鳳罄瑤沉默須臾,深吸一口氣後點了點頭,心肺間是冬夜裡沁人的涼意,涼的人神經都多了幾分清醒,她露出一個笑,毫不在意地回了她兩個字:“也是。”
她接受的太快,荷菱心裡反而突然,有些沒底了。
一路無太大的波折,一行人連夜離開了京城,便馬不停蹄的,奔往了祁軍大營。
多日拿不下這南莫帝都,祁軍大帳中氣氛有些凝重,喬彌連續幾日沒有睡好,陪着穆青一起,在大帳中聽着他們的蕭丞相發脾氣。
“這南莫京城莫非是鐵做的不成?一點縫隙都給砸不開是麼?”蕭彧臉色陰沉,捧着手爐端坐主位,話是對着穆青說的,眼睛到中途,就看着喬彌了。
喬彌站在那裡,不語不動,一臉的不關我事。
蕭彧掃了眼帳中十八將領,下巴朝外頭點了點,冷道:“都出去。”
衆將趕緊行禮,逐一退去,帳中便僅餘了三人。
蕭彧看着喬彌,諱莫如深的開口:“你最好不要在暗地裡給我搞什麼小動作。”
喬彌笑笑:“我們都已經說好了的,我又何必再擋你的路?”
蕭彧臉一黑:“說好了什麼?誰跟你說好了?”
穆青旋即站出來:“丞相,實在是那南莫兵將死守不退,竟還詐降誘我等追擊隨後反撲,我軍小敗傷了士氣,所以才久攻不下!”
蕭彧沉氣盯着穆青不說話,穆青被他盯得額間冒汗,險些繳械投降,喬彌立刻上前一步,將地勢圖往案上一鋪,指着京城地界道:“京中加上宮中禁軍,守城兵將可達八萬餘,鳳桓矣短期定會死守,等魯升吉援軍到來,成夾攻之勢,如此與我軍便可有的一戰,這是他們唯一的勝機,當然會死守不放,也是常理。”
蕭彧沉眸:“桓帝果然有幾分本事,將這小小一方城池守得固若金湯,垂死掙扎罷了,有什麼意思?”他冷笑:“浪費時間。”
喬彌道:“既然他想拖,我們也可暫且與其耗上一耗,穆老將軍那邊今日才傳來捷報,於臨郃渡拖住了魯升吉一軍,繳其軍械三百有餘,我們只要不斷將捷報傳到南莫軍營,時日一久,其軍心必定也會動搖,穆老將軍只要能穩穩拖住,那麼耗得越久,南莫大軍越是容易不攻自破。”
蕭彧看他半晌,冷道:“你早這麼盡心盡力,還有這麼多事?”
喬彌謙遜:“眼下這不也爲時未晚麼?”
蕭彧哼一聲,闔上眼皮子。
穆青扯了扯喬彌的衣袖,蕭彧每當如此,便說明他是要休息了,喬彌理解,獨自退出大帳,留穆青一人剩下,盡心盡力的給蕭彧當老媽子。
外頭天光昏暗,風雪程程,遠處傳來馬蹄聲,于軍營前頓住,一陣嘈雜聲後,有馬車跨過路障轆轆行進軍中,喬彌站在帳前,回首見駕車之人竟是阿淫。
風聲忽緩,落雪浮空,畫面似突然定格,那馬車的青布帳簾一幀一幀的抖動着近前,帶動着人心跳的頻率,喬彌指節輕顫,呼吸聲變得很輕,有那麼一瞬間,竟不敢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