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皇上的福,聖恩浩蕩!”姜國公沉聲道。
底下窸窸窣窣又起了一片議論之聲。
鳳桓矣沉眸看着他:“祁兵犯境,姜國公已知?”
“知!所以老臣特此前來,求見皇上!”
“哦?”鳳桓矣似聽了笑話一般,連這個字都是帶着笑從喉嚨口裡漫出來的,“是誰給姜國公的膽量,如此隨性隨爲?”
姜國公正色道:“歷代先帝聖明,爲防不軌之臣,特立下一條鐵律,若逢皇上病重,輔政大臣必須齊在,以防漏了重要詔命,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禍及國祚,故老臣病癒之後,才急與胡相劉太傅等人前來,恐違先帝遺命!”
“鎮國公所慮極是。”鳳桓矣冷笑:“先帝之言,自當以謹慎行之,不可怠慢,可眼下皇上,早已經過宮中太醫當時的連夜診治,以及月餘調養之下,病情穩定了大半,鎮國公此番,怕是來的有些錯了時候。”
姜國公老臉緊繃,逼視大殿之上,重重道:“老臣臥病家中之時,便聽聞皇上遇刺病重,如今人事不省,已嚴重到需重商宮中禁防的地步,眼下如何又……”
“鎮國公這是不信本王?”鳳桓矣眉梢微揚。
姜國公話被打斷,靜了一瞬,復又高聲提足氣勢:“老臣當時初聞此訊之下,便已心憂不已,故重病之中也特將心中所想告知了吾兒,讓吾兒進宮來與王爺相商部署,可如今吾兒姜副統領姜堰進宮已有一段時日,卻至今蹤跡不循,還請王爺告知,吾兒現在何處?”
鳳桓矣慢條斯理道:“姜副統領所提的宮防部署,本王與其細思之下均認爲錯漏頗多,不便行施,姜副統領忠君爲國,故特地留了下來細查宮中佈防,以填其錯漏之處,以免刺客故技重施。”末了,他倒還誇了誇姜國公:“鎮國公能育出姜副統領此等英才,委實令人敬佩,實乃一門忠良。”
姜國公沉眸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此乃老臣父子二人本分,不值桓王如此謬讚,不知那弒君刺客,現又在何處?”
鳳桓矣道:“大理寺聽候待審。”
“爲何不斬?”
“若有同謀?”鳳桓矣微微挑眉,從善如流。
姜國公深吸一口氣,執笏向前,凜然作揖:“老臣,求見皇上!”
“怕是不便。”鳳桓矣眉心微斂,似快失了耐性。
“爲何?”
“重病之中,豈堪人擾?”
“九王爺莫不是忘了?”姜國公沉聲道:“老臣三朝輔政元老,君王病重,必須在側!”
鳳桓矣挑了挑眉。
姜國公驀然下跪:“老臣求見皇上一面!”
鳳桓矣緩緩沉了眸。
胡相上前一步,執笏沉聲:“九王爺雖眼下攝政,卻還不可擅改先帝遺訓,既皇上病重,老臣也請,求見皇上一面!”他撩開前袍,隨之決然跪下,朝向大殿。
鳳桓矣臉色逐漸陰鬱,他看向如今唯一不曾言語的劉太傅,劉太傅渾濁的眼睛卻不曾看他,而是從進來的那一刻起便有些空洞,此時更是不知看往了何處,卻在身邊二老都發聲之後,依舊蒼聲開了口:“先帝啓蒙……出自於臣,皇上啓蒙……出自於臣,王爺啓蒙,亦是出自於臣……”
有人心中一動,從他話中讀出絲絲無奈的悲哀之感,不禁心有慼慼然,他蒼老的聲音微微止住,而後遲滯地擡了擡眼,佝僂着跪下去:“老臣也求……求見皇上一面。”
衆臣之中,唯他一人最顯老態,鬢髪皆白,他曾教出三代帝王,卻也曾教出一朝逆臣。
大片老臣忽然從人羣中齊齊列出,如起伏的暗色浪潮一般,聲音匯在一處,震得整個大殿上空似乎都抖了一抖,他們一列跪下,隨着齊聲同呼:“老臣,求見皇上!”
鳳桓矣立在大殿之上,周身氣壓極低,颶風暗涌,他沉眸看着下方:“值此國難當頭,你們也知自己乃是輔政大臣!現在,卻要來與本王鬧上這麼一出嗎!?”
一片壓抑的寂靜,有臣子暗中皺了皺眉,不解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逼宮似的狀況又是怎麼回事,他們多數人站在原地,不敢貿然許下立場,只看着鈺軒侯沉了臉,平陽王卻起了笑,那笑意……真是讓人半點也看不明白。
“你們……”鳳桓矣揚脣,紫眸深深而起浪;“這是在逼迫本王嗎?”
姜國公沉聲:“老臣只求見皇上一面!”
宋冠言笑出了聲,那笑聲突兀得很,大半人都朝他看了過去。
“姜國公啊。”平陽王悠然整了整袖子,側身看向那位老人,臉上神情十分不正經:“先前請皇上退的是你們,如今要見皇上的,又是你們,你們這樣做法,是不是太不人道了些?哪怕是泥菩薩,那也得有三分火氣哪。”
論耍嘴皮子,姜國公自然耍不過宋冠言,索性沉着一雙虎目不語不言。
宋冠言嘆了一口氣:“老傢伙們的心思真難理解啊,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王爺怕是有幾雙手都顧不過來咯,好人果然是十分難做的。”他看向鳳桓矣:“要不王爺,您就隨了他們吧?”
他話到最後笑了笑,分明就是在攪混水,鈺軒侯看不下去輕斥一聲:“平陽王休得胡鬧!”
宋冠言也不怒,吊兒郎當的將笏板揣進了袖子裡。
鳳桓矣閉了閉眸,將心中那股暴躁情緒竭力壓下去,再睜眼時終於又平緩了些,他緩緩從下面一羣烏壓壓的老臣身上看過來,“你們都是三朝元老,眼下卻親自領頭前來,在這宣政殿前打自己的臉,破壞這裡的規矩,你們……想要本王如何做?如何纔好?”
胡相道:“老臣……”
既然桓王都這麼問了,胡相自然不會跟他客氣,正要說出他想如何,鳳桓矣突然猛地一甩袖子,他當然不會等胡相這句話說出來,桓王似乎起了怒,他慣來在人前都是無比好的脾氣,如今卻似乎是羣臣過分,欺壓上頭,將他臉都氣得青了,他扔下一句:“本王還要思量北祁伐兵一事,你們想如何,便如何吧!”
便憤然離開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