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彌回頭,清荷擡眼看她,茶霧繚繞,她的眼眸烏黑而濡溼,眉目輕斂,哀哀婉婉的,如江南水鄉的溫柔女子,柔順而溫良。
這副模樣。當年即便知她是仗劍在手的蓮城四使,卻也曾惹得不少英雄豪傑爲她憐惜過。
當初的清荷,是何其的婉約而善良啊,可不知爲什麼,後來就變了,變得狠戾而偏激。
如今眼前的人恢復了曾經的柔婉模樣,喬彌也不可能將她推了出去不管不顧,站在原地頓了一會兒。只道:“我平日裡身上不怎麼帶銀子,既然眼下師姐有難處,我稍後便去取些銀兩來以便師姐上路,然後師姐,不如便尋個安穩的地方安家罷。”
“安家?”清荷笑了笑,聲音很輕:“身上揣着銀兩,我怕是都走不出這個江陵。”
喬彌皺了皺眉,那這是要怎麼樣?
清荷垂首。低低笑了起來,有些生無可戀的潦倒以及自嘲:“放在以前,我哪容得被這些流民欺負?”
以清荷的武功,確實容不得,喬彌凝眸,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正想要說什麼,清荷已輕聲爲他解惑:“少主廢了我經脈,我如今已是個廢人。”
既已不是蓮城人,又如何能習蓮城心法?喬蔓青會廢了清荷,喬彌雖說有些驚異,細一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我一路顛沛流離至江陵,不想路上遇一場大水無法躲過,使我落魄至此。”清荷失神般喃喃:“可能,是天都不容我……”
喬彌斂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公主還在江陵,他總也不能就這麼把清荷給帶了回去,然而這番情況。要讓清荷一個人上路也不怎麼實際。
孤身一名弱女子,這流民四起,在半路被人抓了拿去烹了吃了也是有可能的,這與讓她去死沒什麼兩樣。
“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喬彌沉默半晌撂下一句,什麼也沒再說,轉身離開。
清荷靜靜看他推門而去,沉冷麪上,悽婉的眉眼沒有變化,少頃她將窗推開一條細細的縫,無聲無息地往下看去,喬彌的身形在樓下遠去,人跡稀疏的青石長街,她從不曾忘記的這個人,逐漸消失在瞑光薄冷的夜色之中。
公主今日居然回了別院,喬彌很不巧的。與公主同時在大門口碰上,府門前掛起了兩盞引路燈,暈暖暈暖的光,將長階都融融映亮。
兩人之間大概隔着有七八步遠的距離。就站在這府門前,誰也沒想着要先進去。
公主看了看他,默默道:“你身上怎麼這麼髒?” Wшw⊕ttκa n⊕c o
喬彌下意識低頭一看,衣袖衣襟上,許多地方都有污跡,黑乎乎的,也分不清是什麼,大抵是被水混了染在身上的污泥。他想,這應該是被清荷不小心弄上的。
“唔。”他沉吟一瞬:“可能是猜到你今晚要回來,然後太興奮了,就忍不住在難民堆裡打了個滾兒。”
事實證明有時候不正經的說話是很有好處的。公主看着他就笑,將這清冷的月色都給映暖了。
喬彌看看她,她倒是一身乾乾淨淨的,身子裹在一襲乾乾淨淨的狐裘裡。一張小臉兒也白白淨淨的,喬彌就道:“抱一個。”
公主當然很嫌棄,喬彌朝她走過去,公主趕緊就上石階往別院裡跑,喬彌站在那裡輕聲失笑,學着她的語氣道:“你嫌棄我了。”
“是啊!”公主齜牙。
喬彌嘆一口氣,毫不客氣地伸手捉住那人手腕就將人給拽了下來,緊接着上前一步站在石階下。在人倒下來的時候順勢就將人給摟進了懷裡,扣着她腰不緊不慢地淡笑:“沒關係,我不嫌棄你。”
公主本來還想繃繃,結果沒繃住笑得不行:“不要臉。”然後將他脖子環住:“不想走了。抱回去。”
喬彌道:“叫聲好聽的來聽聽。”
公主抱緊他在他下巴親了親,而後懶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動。
喬彌輕笑:“好罷不用叫了。”微一彎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一路抱着回了房去。
“崩毀的河堤,重新引流的路線我畫好了。”
窗外夜闌珊。公主聲音輕輕低低地在耳邊響起,偏頭繞到他眼前來看他,沒什麼別的表情,就是直直的盯着他。眸裡似乎還含着笑,不經意的,像是在求誇獎。
喬彌當然知道她畫好了,沒畫好。她又怎麼會回來?
他淡淡應了一聲:“嗯。”
公主聲音更輕了:“那江陵沒事了,明天我就回京了?”
喬彌還是沒多大的反應,他笑了笑:“好。”
公主定定看了他半晌,喬彌什麼也沒問,最後不過就說了一句:“路上小心,讓侍衛都跟着。”
她悶着頭就去抱他,賴在他頸窩裡,半天都不動一下,喬彌有些出神,擡手輕輕將她擁入懷,垂眸也是看不出什麼情緒,不讓她回去是不可能的,呆在江陵,她只會比任何時候都坐立難安。
喬彌只是在想,賑災這邊,也得加快行程了。
這一夜風冷。室內卻暖如春。
公主雖走的匆忙,可卻是早有準備,走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將東西整裝上馬車,便可以出發。
等到人真要走了的這一日,喬彌才發現自己神思不屬的厲害,單單是前往城門口的這一段距離,他居然同荷菱說了不下十次:“照顧好她,別凍着。”
聽得荷菱都快哭了,恨不得就將他拽上馬車去,說一句:“駙馬爺,一道走吧?”
喬彌看她一眼,只低低地道:“寒氣入了骨。以後身子會挺難受的。”
然後荷菱就真的哭了。
出城門時喬彌將公主抱進懷裡,手無端有些發抖,公主將他手握住,覺得可能是天兒冷了。聽他輕輕在耳邊道:“等我回來。”
公主緩緩應他:“好。”
話音落下之後,江陵忽然就飄雪了,細細的不似鵝毛,似冰鹽。
十一月中,原來年關,已不過是眨眼。
荷菱坐在馬車上紅着眼嘟囔:“公主,駙馬爺簡直快把你當作女兒來疼了,即便是親女兒出遠門,也沒像駙馬爺這麼不放心的……”
她話沒說完,一擡眼就見公主紅着眼盯着她,荷菱一陣磕巴,還沒想好該說什麼,就見公主頭一偏,擋着眼就開始哭了。
哭得這身後的風雪都沉重沉重,徐徐漫過,捲起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