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幾乎以爲自己看錯,這樣的宋冠言,簡直美的驚心動魄,淺紫長衫懶憑欄,掩不住風流韻味,骨子裡透出的雅緻風華,卻攜着高門風雪重,輕愁知夜寒的清寞。
美人含憂啊。最動人心。
這麼正兒八經的神色,實在難以想象會出現在宋冠言的臉上。
公主下意識又掀開了已經半垂下了的車簾,探身想要看看是不是眼花,結果剛有這意圖,便被喬彌一伸手給撈了回去,順帶着連車簾也給合攏了,半點縫都不透。
公主愣了愣脫口而出:“我看見了宋冠言。”
喬彌沉着一雙眸子定定看她,“我知道。”
公主:“……”她似乎突然間反應過來了什麼,許是今日的宋冠言有些不同於往常,讓她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也正在潛移默化間發生着什麼變化。
宋冠言這個人,儘管他的性子特別討打,可公主在後來,卻並不怎麼討厭他,甚至有時候他眸子裡所流露出來的某種哀傷的意味,也會讓她心生一絲憐惜。
當然這種憐惜,卻也僅僅止於她在將他踹下湖的時候,沒再往下頭砸一塊石頭而已。
城門將近在眼前,這樣不可撼動的高度,忽然讓公主心中莫名覺得有些壓抑。
陰影覆蓋下來,世傳樓憑欄二樓,將城門處人馬緩緩出行的每一幕,都收攬得清清楚楚。
“世子爺不必不捨。”言喻之不疾不徐地走來宋冠言對面坐下,看他目光緊隨着城門處的一輛馬車,便淡淡地笑道:“該是世子爺你的,終歸都是世子爺你的,即便現在不是,卻也等不了多久了。”
宋冠言眼皮子都沒掀一下,恍若未聞。
言先生何等的段數,就算是別人當他不存在,他也能全然不在意,兀自給自己斟了一盞茶,還能夠掛着笑分外自然而客氣地領着人進入正題。
“公主這一走,朝中老臣最重的倚仗便失,我們便可放手行事了,世子爺那邊。可準備妥當?”
宋冠言笑得漫不經心,稍稍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指間提着個白玉杯子緩緩地旋,“平陽王的位置遲早都是我的。他巴不得將這攤子早些撂給我,繼位,可不就是在等言先生的一句話麼?”
“如此甚好。”言喻之頗爲欣慰:“那如今只等賑災一行出了境,消息傳播不快之後,鄙人便也就該稱世子爺一聲平陽王了。”他笑着朝對面人拱了拱手,像是在提前恭賀。
宋冠言未擡眼,脣角弧度曖昧而有絲輕蔑:“言先生智謀過人,想必能達本世子所願,只是這人心,言先生還是得算的再精些的好,可莫等到時候出了差錯,言先生纔來告訴本世子。拉不回來了。”
“世子爺安心就是。”言喻之含笑安撫:“王爺都是爲了公主好,只是公主暫時還沒有想明白,等她明白過來之後,自然會知道什麼纔是最適合她的。”
宋冠言譏誚一般:“言先生的計劃也是妙得很。我想事成之後,本世子還是辭官的好,或者讓王爺收了平陽王府的職權,就給本世子個閒散的職位,領着一份閒散的俸祿足夠度日即可,也免得,一不小心被言先生給盯上了,那可有些瘮人了。”
“世子爺哪兒的話?”言喻之喟然:“王爺與世子爺之間本就是互惠互利的關係,只要世子爺依鄙人所言,率先上書將如今朝中的平衡局勢打破,那往深了算起來,世子爺還可以說是有功的。只待塵埃落定之後,世子爺想要的人,自然便會出現在世子爺想在的那個地方。”
宋冠言笑了一聲兒,城門前那行車隊已然駛出,他目送她遠去,細細塵起,心間有風沙漫過,微微遮了眼。
“年關之前。公主差不多能踩着點回來,屆時,還能當是王爺送世子爺的一份大禮。”言喻之提壺將杯盞斟滿七分,雙手遞到宋冠言眼前。
宋冠言低眼揚脣:“先謝了王爺好意。本世子也就卻之不恭了。”
“世子爺喜歡就好。”言喻之分外謙遜的笑了笑,看他將茶盞接過。
今日沒雨,氣候卻依然格外的冷,公主無端打了一個寒戰,心裡頭驀地發慌。
她壓了壓不斷跳的眼皮子,看向喬彌,喬彌將她撈到了身邊來,看她臉色發白。便拿手背去摸了摸她額頭:“怎麼了?”
公主沉默一瞬,“……有點冷。”
她莫名的消沉,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轉身揭開車簾看了看外面的景象。熟悉的繁華京城,景物在慢慢地往後退。
後頭冠蓋滿京華的盛景愈來愈遠,她回頭看向巍峨的城門,數十年的風霜撲打。將那上面高高掛着的兩個字體浸染得古樸滄桑,卻透出一份額外的堅實沉重。
她心口像是壓着了什麼,白着臉喃喃:“總覺得我們這一走,再回來,可能就會有些不一樣了……”
她忽生了一股離別情緒,細絲纏繞,悶得人呼吸都不是很暢。
喬彌將她拉回來放下了車簾,摸摸她發冷的手。順手從一旁取了件披風來將她裹住:“要不要去睡一會?”
看她頹然不動,喬彌又輕道:“現在是十月,待回來時,京城應該已是白雪覆蓋了。冬天和秋天,哪能一樣?”
公主坐在那裡不動,面對喬彌的故意曲解她也無法反駁,她說的不是這個不一樣,可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她卻也說不上來。
馬車顛簸,她倚去榻上躺了會兒,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京城到江陵。行程快些的話,大抵也會走上半個月左右,一路走來已可見有難民在往京城這邊涌,粗略想想,也能知那邊的災情已較爲吃緊。
他們行程本已不是很慢,公主見此情景,幾日後更是直接勒令加快了行程,結果這行程一快,她第一個受不住,胃裡排山倒海般地翻攪,不過半日便停行了三次,都是以她下車乾嘔而告終。
漸漸的便也覺出了不對勁,她看喬彌的眼神,就逐漸的憤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