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用一副看外星人似的目光看着蕭夢離,驚奇道:“二位不知道嗎?潼關半月前暴雨連綿足足下了十天十夜。河水暴漲,衝破河堤,**,這一帶全毀於洪水之手。大家死的死,逃的逃,像我們這些還留在這裡的,已經少之又少。這不,我們全家準備明日北上。我正四下搜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用的,帶在身上也好路上用。”
“原來如此。”蕭夢離故作好奇:“難道官府沒有派兵修復鞏固河堤,抗賑救災嗎?糧食呢?官府難道沒有施醫贈藥,安置你們嗎?”
“官府?哼!根本指望不上!”大娘對此嗤之以鼻:“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狗東西,只會收刮民資民膏,哪裡會管我們的死活!聽說縣令早在戰爭到來之前已攜帶全部家眷捲款北上潛逃。呸!狗官!哼!希望他被哪個山賊殺死在哪個山溝子裡!”大娘咒罵着,身影逐漸越行越遠。
蕭夢離摸摸小鼻子,一臉氣憤,暗罵在心:好你個狗官,竟然攜款潛逃!別讓老孃抓住你,否則老孃定要將你碎屍萬斷以忌奠這數十萬無辜冤死的百姓!
“貪官禍國……”
詫異看着玄影,恰見玄影望來,二目相匯,心底一片清明。一顆赤子之心,心懷報國雄心壯志,乍聽聞如此令人扼腕憤恨之事,誰人能不動怒!
“玄影呀……我對你另眼相看!”沒想到你的心原來是熱的。
玄影錯愕:“夫人這是什麼話?”心不是熱的難道還是冷的?可是……
只有死人的心纔是冷的啊!
“你呀,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好像對所有事都無所謂的表情。害我以爲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呢!”換言之,本小姐罵你鐵石心腸!
玄影的臉頰微微一紅,幸有面罩遮擋,蕭夢離看不見。
其實玄影並非鐵石心腸,只是習慣了隱藏,纔會引起他人的誤會。
蕭夢離摸摸小鼻子,這個玄影,人家誇獎他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就彷彿無心之人……照她看呀,他比君惜玉這位“無情劍客”更加無情!真想將玄影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做的!
“玄影,我們去護城河看看!”
“是!”
走上護城河堤,望着河堤崩開大大的口子,竟然發現河堤是用碎石爛泥木頭樁子隨意堆徹而成。老天!這樣簡陋的堤壩根本不能稱之爲堤壩,別說特大洪水了,就是稍急的湍流只要一衝便會決堤。這樣的河堤根本無法阻擋洪水,更別提靠這河堤保護沿河兩岸的居民了!
“戶部每年爲修防築堤而撥下的銀子全讓這些貪官收颳了!”第一次聽見玄影主動開口,轉頭看他,只見玄影一臉凝重凝視着河堤,目光凌厲嚴肅。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男兒,雖然總表現出一臉雲淡風清的無所謂樣子,但在內心深處,其實是十分關注和愛護百姓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單憑几個人根本無力改變這樣的現狀。”自古以來官官相互,官字兩個口,百姓就是有口也說不出呀!
“皇上愛民如子,沒想到底下的官員竟然利慾薰心,爲私利而置百姓生死於不顧,何其可恨!”
“有機會我一定要稟告皇帝表哥徹底嚴辦懲治這羣貪官污吏。”蕭夢離咬牙切齒恨恨道。
然而她似乎忘記了……
她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玄影怔了怔,看蕭夢離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情:“夫人仁愛之心,玄影敬佩。”
“百姓是一片天,而皇帝不過是爲這些百姓撐起這片天的那個人。”低低喃呢着,沒有注意到玄影在聽聞這句話時眸底剎那綻放的一片驚訝之光。
“天子天子,所謂天子,天之嬌子。而這天子若然沒有了百姓,就像孩子沒有了娘,即便獨得天下又有什麼用呢!”
從未聽過也從來不敢想象竟然會有人這樣形容皇帝,更何況這些話還是出自一位王爺之口,玄影驚歎之餘不禁對蕭夢離多了幾分讚賞,夫人果然有仁者之心,心繫天下萬民。
沿着河堤一路往南,廖寂的兩岸,草木凋零,潮溼的空氣中,瀰漫着腐肉的酸臭,還有陣陣的血腥之氣,燻人欲嘔!
行至某處貧民區,映入眼簾的景象震驚了蕭夢離的靈魂。
到處是被火焚燒過的痕跡,殘磚爛瓦,烏煙嫋嫋;四周遍佈屍體,鮮血染紅了蒼翠的草地。死亡籠罩在這片寥寂的土地之上。
蕭夢離和玄影邁過一具具殘缺的屍體,吃驚地注視着眼前這血腥的一幕。在這一片曾經輝煌的土地上,血染山岡。憎恨充斥着這片天空,沒有片刻的安寧與平和。
是誰如此殘忍,殺害了這羣無辜的百姓?
蕭夢離靜靜地走着,看着,一滴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蕭夢離的淚水觸動了玄影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他的眼角漸漸柔和。
夫人……
蕭夢離俯下身,輕輕抱起一個剛剛滿月的嬰兒。
多麼兇殘的手段,多麼冷血的殺手,竟然連一個剛滿月的嬰兒都不放過。到底是誰與他們有如此深仇大恨,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蕭夢離凝視着手中粘上的鮮血,不由得憶起了自己的死亡。
一個地方的死亡,是另一個地方的新生。
他們的死亡,是否也意味着這些生命將在另一個地方以另一種形式開始他們的新生?
但願他們來世不再悽苦無依……
“夫人莫要悲傷。”玄影忍不住安慰蕭夢離:“會有人爲他們討回公道的!”他緊緊攢住手中拳頭,胳膊上青筋必露。
“這羣劊子手!殺人兇手!他們沒有心!沒有心!”痛聲咒罵,聲音提高八度,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越來越亮。蕭夢離死死咬住嘴脣,滿臉憤恨。恨不能將這些劊子手拆皮卸骨,鞭屍除恨。
“夫人……”
蕭夢離的激動情緒驚嚇了玄影,他似乎沒有料到蕭夢離對這件事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蕭夢離不知道玄影內心疑惑,也沒有太多複雜的想法,只是單純的爲這些逝去的生命而嘆息。
前一刻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下一刻便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是誰的錯?是殺人者的錯嗎?還是被殺者的錯?大家都有錯,卻又都沒有錯!真正錯的是他們生活在這個殘酷的時代——這個人吃人的時代!
沒有法制,沒有公理,沒有道德,沒有良心,沒有人權,沒有平等,沒有責任,沒有自由……
因爲失去了作爲一個人應有的權利,因爲人不能成爲人,……所以他們纔會死……所以他們纔會死得這麼悲慘……
正在胡思亂想,沒有覺察到越來越接近的危險……
“夫人,小心!”
感覺到身旁玄影的氣息驟變,蕭夢離擡頭,赫然看見七八十個身穿藍色官服的士兵正在向這裡聚集。他們手上清一色地拎着大刀,刀尖的血鮮紅,尚未凝結,可想而知,他們適才經歷過一場殺戮。
“你們……”
聲音如梗在喉,蕭夢離震驚看着這些自稱爲民辦事的官兵,雙目怒瞪,難以置信竟然是他們殺死了這些無辜的百姓,他們的同胞兄弟!
“皇上有令,爲避免災區難民將瘟疫傳播,一律殺無赦!”領頭的說罷,便提刀向蕭夢離和玄影走來。
玄影大怒,厲聲斷喝:“胡說!陛下何曾下過這樣的聖旨,你們不要假傳聖旨!”
只聽領頭的士兵一聲冷笑,傲慢道:“你以爲自己是誰!皇宮貴族呀!皇上的旨意那是聖旨,像你們這種市井草民如何能夠得知!看你一身光鮮,想必是從哪個大戶人家偷來的衣裳!好你個竊賊,竟敢趁亂四處行竊!偷了多少贓物快快交出來,大爺可以考慮饒你一死!”
“你們要錢?”
果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呀!錢果然是個萬能的好東西!
見玄影稟息凝神,隱忍有暴發之意。蕭夢離在他耳畔低語:“玄影,他們人多勢衆,不宜硬拼。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光是用錢就能夠打發,那就好辦了!最怕這些人出爾反爾,玄影,我們要千萬小心!不可大意!”
玄影點頭,衝着領頭的士兵道:“要多少?”
“哈哈!”衆官兵大笑,摸摸下巴,笑得猥褻:“你們有多少我們就要多少!咱們兄弟人多,不怕多,就怕少!把你們身上的錢財全掏出來,老子免你們一死!”
蕭夢離故意裝作翻錢袋的樣子,眼尾餘光睨向玄影,朝他擠眉弄眼。玄影向蕭夢離點頭示意。說時遲,那時快,玄影長劍出鞘,對着眼前地面一揮,劍氣凌厲,一陣飛沙走石,迷人眼睛。只聽官兵一陣咒罵,待沙石散去後,哪裡還有他們的蹤影?
且說玄影夾着蕭夢離一路輕功騰空踏樹而飛,行至一處僻靜地帶,瞥見四下無人,他放下蕭夢離,低首對蕭夢離道:“臣失禮了!夫人安好?”
“無礙!”
蕭夢離輕輕拍去身上的塵土,理理被風吹亂的髮鬢,轉身看向玄影,道:“這羣劊子手,早晚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他們!”
“夫人,用不用屬下……”
“不可!我們初到此地,對情況不瞭解,萬不可惹事。再說邊關戰亂,這些人雖然身着官服,又豈知會否是天機國士兵假扮。”
“夫人認爲……”
“只是猜想,並無實據。”
雖然只是猜想,然而蕭夢離寧願相信這些官兵是天機國士兵假扮。
如若不是……民心何堪,官府何堪,天子何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