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那些年,作爲遊魂的日子
隨着一步步的接近,不過須臾,他已經到了少女的身後,正在他準備繞到她身前時,少女揮劍的動作突然一頓,隨即驀地轉身向他刺來,口中還警厲地問道:“誰?!”
鋒利的劍刃穿透了万俟漓悠的身體,然而他卻毫無痛意,只有些怔神地注視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的面容很稚嫩,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她的相貌十分平凡,可說完全沒什麼特色,只是那雙深如寒潭碎星般的眸子特別漂亮,也特別熟悉,幾乎和他每天都面對的那個人的眼睛一模一樣,而唯一的差別便是她的眼睛比那個人的更冷漠無情。
此時,少女便用這種冰寒的目光看着他,或者說,是透過他看他背後空茫的一片。
掃視了許久也並未發現什麼不對的少女略顯疑惑地蹙了蹙眉,而後便轉身接着練起了劍法。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除了吃飯便未停止過練劍的少女看了眼暗下的天色後,即面無表情地將劍插入劍鞘中,轉身穩步離開。
万俟漓悠想要跟上去,卻在下山的臺階前被一股未知的力量阻隔住,只能幹看着少女的身影漸行漸遠。他將手探向虛空感受着那股排斥力,已經恢復男子裝束的面容上浮起了一絲凝重之意。
他知道這應該是夢境,可眼前的一切卻都那麼真實,他甚至能實實在在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亦能觸摸到這些死物,但是這裡的人卻看不見也觸不着他,一定要用個詞來形容的話,那麼他覺得自己現在更像是一抹遊魂,且被困在這片空蕩的山頂之上。
回到剛纔的大石上坐着,他擡起頭有些茫然地望着墨黑的夜空,銀盤似的月亮籠瀉了一地朦朧的光華,令有些懼黑的他多少舒適了些,雙手放於腦後枕着躺下,此時,他只能暗暗祈求這個奇怪的夢能早些結束。
然而事實總是不太美好,万俟漓悠側躺在大石上無聊地看着不遠處又開始練劍的少女,閒閒地想着這已經是第三天了,他每天就重複着看少女練劍、看少女離開、看夜空漸漸泛白直到迎來第二天。
雖然他現在的狀態並不需要解決生理問題,但如此枯燥的時光真是磨得他有些發瘋,都三天了還沒從夢境裡出去,他略微自暴自棄地想着總不會要讓他在這裡呆三年吧?
此時心態還挺樂觀的万俟漓悠並未想到,一語成戳。
“四師姐——!”一陣叫聲從遠而至,不光驚擾了認真練劍的少女也令冥想中的万俟漓悠回過神,他神色好奇地看過去,連續幾天都只看到玄衫少女一個人,他都要視覺疲勞了。
一路小跑過來的綠衣少女相貌妍麗可人,咧開嘴角悅笑的模樣看着甚是討喜,雖然她現在也只是一個小丫頭罷了。
万俟漓悠覺得這丫頭有些熟悉,腦海中思索了一會兒,驟然想到這不就是那個朝華郡主白舞依麼?
只不過,這個丫頭與那令人厭惡的白舞依也是差別甚大的,因爲面前的綠衣少女眼神清澈無邪,而她身上那股純善至極的氣息也絕不可能是僞裝出來的。
万俟漓悠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顎,覺得自己這個夢做得也是強大,竟然什麼人都能夢着,自嘲地搖了搖頭,他擡眸再次看去,只見那個疑似白舞依的丫頭拎着食盒來到玄衫少女的身邊,巧笑倩兮地道:“四師姐,你先別練了,我給你做了你愛吃的幾道糕點呢,快來嚐嚐吧!”
看着她硬拉着少女向自己躺着的這塊大石走來,万俟漓悠忙跳到另一側倚着石頭斜站着。
白舞依將食盒放在大石上,掀開蓋子把幾盤精緻的搞點端出來,而後親自捏了一小塊米分色的送到少女嘴邊,少女推卻不了只能吃下。
“好吃嗎?”白舞依雙眸晶亮地看向她,笑着問道。
玄衫少女輕輕地點了點頭,她雖面色仍舊冷冽,但眸底卻攜着顯而易見的暖意。
万俟漓悠瞥了眼她們,只覺這對師姐妹的感情還真是好,看着面前那清香四溢的糕點,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觸感綿軟纖滑,果然他是可以觸摸死物的。
促狹地笑了笑,他正準備趁着兩姑娘不注意時偷偷地拿一塊便見玄衫少女乍然側眸緊盯着他的方向,他驚怔了一下,不由下意識地收回自己那隻不老實的爪子。
“師姐,你怎麼了?”白舞依見她一直盯着某處,便有些好奇地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結果當然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沒事。”搖了搖頭,少女淡然地收回視線,稍稍垂下眸子遮住了其中濃重的狐疑之色。
“哦……哎呀!”白舞依驀地驚叫了聲,似是想到了什麼極重要的事情,她神色焦急地對着少女說道:“師姐你先慢慢吃吧,我得回去了,之前師父讓我送東西給他來着,我竟然忘了!”
少女輕拍了下她的腦袋,語氣較爲溫和地道:“你快去吧。”
“好,我走了。”白舞依轉身跑了幾步又停下來,“師姐,那些我晚上再來收拾,你別一直練劍,多注意休息啊!”見玄衫少女點了點頭,她才放心地快步跑開。
她走後,少女默然地看了會兒那些糕點,而後‘不聽話’地拿起劍走到一邊又練了起來,明顯未將白舞依的囑咐放在心裡。
“真是不知累!”万俟漓悠再次坐到大石上翹着二郎腿看着那毫未停歇的少女低咒了句,頓了頓,他餘光瞥向那些糕點,又瞅了眼專注練劍的少女,確定她沒有注意到這邊之後才暗搓搓地拿了一塊丟進嘴裡。
其實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不需要吃東西,故而吃了那些糕點也並不會有飽腹的感覺,不過味道還是可以品嚐到的。
鼓着兩腮嚼了嚼覺得還挺好吃,於是在發現少女完全不看向這邊後,他便沒事就往嘴裡丟一塊,漸漸地,身旁的幾盤糕點竟然都快被他‘丟’光。
吃得心滿意足的他並沒有發現玄衫少女此時看過來的視線,掃了眼那幾個光盤,少女幽黑的眸中閃過幾絲瞭然與玩味。
日漸西斜,重新歸來的綠衣少女嬉笑着跑到她的身邊,在看到那幾個光盤時驚喜地問道:“師姐,你都吃完了啊?”
快要睡着的万俟漓悠陡然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把人家的點心都吃光了,點心‘自己’消失了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她,他頗爲心虛地看向玄衫少女,本以爲對方會很驚訝,不想卻聽到她淡聲的回覆:“嗯。”
少女的神情十分淡然,她語氣隨意地道:“這些點心挺好吃的,以後時常帶些來吧。”
白舞依高興地點頭,“好啊!”她走到大石邊將盤子收回食盒中,而後靜立在一邊看着少女練劍,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才與少女一同離開。
万俟漓悠望着她們遠去的身影,有些想不明白玄衫少女的意思。
此後一連數天,白舞依都帶着各式各樣的糕點來看望少女,每次少女都是在她離開前象徵性地吃一點,等她走了後便到一旁淡然練劍,而那些糕點無一例外地都進了万俟漓悠的肚子中。
一開始他還會稍稍地試探一下少女,但後來發現她對於他的存在顯然是默認的後便肆無忌憚了起來。
万俟漓悠坐在大石上晃盪着雙腿,看着暗白的天空中一滴滴降下來的雨水,有些惆悵地想着今天少女可能不會來練劍了。無聊地躺下去,雨水避過了他的身體向兩側滑開,與他相靠的大石上亦是滴水未沾乾淨無比。
突然,耳邊好像聽到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他起身看去果見雨幕中一抹玄色身影緩緩而來,到了平常練劍之地照常地練着。
他欣喜之餘卻也有些不快,這人怎麼連把傘都不打,萬一着涼了怎麼辦?
四周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什麼可以遮雨的東西,他蹙了蹙眉,忽然想到什麼,他忙跑到少女身前,將自己的外衫脫了下來擋在朝風的那面,雖然不能完全擋住,但到底也是縮小了大半淋雨的面積。
少女執劍的動作一頓,微不可察地向他看了眼,隨後便若無其事地繼續練劍,直至天黑雨停,万俟漓悠才放下舉得酸澀到麻木的手臂。
收回劍矢,玄衫少女對着那側虛空輕輕地道了謝後才轉身離開。
天清日朗,顯然,今天又是個明媚的日子。
令万俟漓頭有些高興的是,這一天除了白舞依之外倒是又多了一位來客,雖然……對方只是一個屁大點的孩子。
穿着藕色小褂的米分嫩小男孩神情有些怯弱,看着似乎很內向怕生,不過一張小臉倒是生得精緻絕倫,光看模樣的話絕對是令人無法討厭起來的。
不知是不是因爲這是他的夢境,所以他纔會看每個人都覺得熟悉,包括這個孩子,但對方實在太小,他凝思了許久也未想出相似之人,直到聽到少女的一聲輕喊:“小翼。”
……
万俟漓悠面無表情地想,這個小翼不會就是那個小翼吧?
如果是的話,那麼他果斷要把這個夢拉入噩夢繫列!
玄衫少女見到男孩後,面色似乎柔和了不少,她把男孩抱到大石上坐着,拿了塊糕點放到他手裡又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頭一次沒有堅持練劍而是陪着男孩聊天,或者說得更準確些,是聽着男孩對她絮絮叨叨地講述日常,雖然少女並未如何迴應他,但聽着他那些稱得上廢話的廢話亦是毫無不耐之色。
万俟漓悠撇開眼懶散地躺回去,內心淡淡地想着叫小翼的人果然都很討厭!
閒風逸涼,春去秋來,万俟漓悠依舊翹着腿枕着雙手躺在大石上,聽着側方少女揮劍的細微聲音,略顯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根據大石上刻下的痕跡,他已經在這裡一年了……
是的,一年。
這段時間中,他幾乎習慣了看着少女每天練劍的身影,以及吃着她明顯是留給他的點心。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來到這裡,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裡,他甚至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若說是現實,那麼他這遊魂一般的狀態作何解釋?若說是夢境,那他的腦洞還真是可以創造一個世界了!
每當他升起想要回去看看他家駙馬如今在做什麼的急切心情時,一見到少女的身影卻又消散了,她總是給他一種很熟悉很親近的感覺,彷彿只要有她在,那麼他家駙馬便也一直陪着他一樣。
這種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腦抽犯病,纔會在夢裡幻想出一個女版的阿夙。
不過這麼一想,他倒是又懷念起那個冷淡毒舌的混蛋了,輕嘆了聲,他不由低低地一聲聲唸叨着:“阿夙、阿夙……”
“阿夙——!”一道清朗的聲音自不遠處驟然響起。
耶?
万俟漓悠陡然一驚,他不小心喊出來了麼?
------題外話------
其實殿下在阿夙不知道的時候就陪了她很久了呦,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爲他倆並不知道那是對方【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