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說的都說完了,這想指責的都義正言辭地渲染完了,現在才說自己失言了,李昭媛瞧着裴太后的臉色,自然也知道,裴太后既然默許慕成凰說了這麼多,纔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說慕成凰說話過分的,也就是站在慕成凰這一邊了。
李昭媛暗中生氣,都快將手中的帕子給絞爛了,卻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起身,極其不自然地道:“嬪妾宮裡頭還有事兒,想告辭了。”李昭媛走了,馬采女自然也是要跟着起身離開,裴太后沒有留他們的意思,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李昭媛出了壽康宮,一旁的宮女信芳一直給李昭媛使勁兒扇着扇子,李昭媛有些生悶氣,只能將氣撒在信芳身上,她嫌棄地擺了擺手,挪開信芳揮個不停的扇子道:“方纔怎麼沒見到有這樣的力氣?對了,你說的那個太醫院的小太監福生,到底怎麼樣了?若是不能行就算了,本宮可沒有那麼多銀子去養一個閒人。”
信芳忙道:“就差一點兒了,小遊子說了,現下是章彌章太醫親自照顧熹妃的身子,福生之前一直跟着宋魁,現下章彌要接手,自然還是福生用得最是得心應手,福生現在已經跟着章太醫了,馬上就會有消息了。”
“有消息便好。”李昭媛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我瞧着她那肚子尖尖的就像是個女兒,可偏生是個兒子,瞧着她那麼刻薄,還真不像是能生出兒子的命。”
李昭媛走後,殿內的氣氛頓時和諧了不少,裴太后抿了口茶,忽而想到什麼事兒,玳瑁做的護甲摸着茶盞的邊緣道:“入了秋,皇帝準備南巡,惠寶林是皇上點了名兒將來要帶的,哀家若是到時候不犯病,大抵也是要跟着去的,成凰,你同哀家一起來。”
皇帝南巡是件大事兒,南巡雖然勞民傷財,可是也能更好地體察民情,前朝的皇帝爲了南巡,還特地開鑿了一條從京都直通揚州的大運河,雖然耗費人力物力財力,爲此也耗空了半壁江山,可這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之後的皇帝南巡,可就是省事多了,順着大運河一直往下,不僅能體會沿途的風光,也是能讓遙遠的南方沐浴聖恩。
慕元安上一次南巡還是在十年前,所以這次南巡,也是看得十分重要,而這次皇帝南巡帶哪個嬪妃去,又不帶哪個嬪妃去,自然也成了後宮爭寵的一個新的焦點。
慕成凰看着坐在對面眸光淡淡,一副歲月靜好的惠寶林,如今這位寶林娘娘風頭很盛啊,如今纔是夏末,就已經被定下了一定會隨着皇帝南巡。
“聽說揚州的風景很是不錯,入了秋都是一派翠色,這次,也是嬪妾託了太后皇上的福,才能得一見。”
惠寶林這番話說得不驚不喜,也算是合乎禮數,裴太后復又看着慕成凰道:“成凰呢?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
慕成凰手扶着茶盞蓋子,眼神微微低垂,復又擡起,燦若明星:“聽說徐州不錯,太后也是徐州人,徐州有什麼好玩兒的,好吃的,太后一定知道吧。”
裴太后的眸子像是被什麼牽動了一般,她脣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些,可立馬,那慈祥安和的笑容又重新恢復在臉上,她一邊將玳瑁護甲取下,一邊道:“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風景倒是不錯,靠近海,也是朝廷收官鹽的地方,皇上很看重,應當會多停留幾天,你可以自己好生逛逛。”言罷,手上的幾個護甲都已經全都取了下來,顧嬤嬤見狀立刻端着盤子上來替裴太后將護甲收好,又是回身對着惠寶林和慕成凰道:“太后今日累了,寶林娘娘和五公主便先回去吧。”
這二人走後,顧嬤嬤扶着太后入了屏風後頭,正準備替裴太后解散發髻,裴太后卻揚了揚手:“哀家不累,你去將棋子拿過來,今日秦易不是還要進宮的嗎?哀家上次和他還有一局殘局未解,聽說,他招了個極其厲害的棋士在府裡頭,難怪最近,進步這麼大。”
裴太后雖然是在說慕秦易和下棋的事兒,可是聲音有些飄忽,明顯的心不在焉的樣子,顧嬤嬤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子,柔聲道:“那奴婢替太后篦篦頭髮,都說,這頭髮多梳,壽命長。”顧嬤嬤還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裴太后豈會看不出她這吞吞吐吐的樣子,索性道:“都相處四十來年了,你這有話不說的毛病,還是一樣,改也不改。”
顧嬤嬤笑道:“奴婢是想問,太后是不是還在爲佩文替那人背了黑鍋的事兒難過,畢竟,佛堂後頭的腳印,上次五公主不是過來說了,已經有了證據是當時被皇上處死的假太監邱實的雙生弟弟邱和做的,太后倒不如,一直查下去,也算是給佩文一個清白。”
“你原是想說這個,”裴太后的心從原本緊繃的狀態慢慢放鬆下來,可填充進來的,更多的也是無奈,“查下去又如何,其實成凰也是個聰明人,她應該也知道,若真是邱和,又豈會是他一人所爲,必定是又人指使,而這個人,可不就是一直在玉春宮盼着哀家快點死,她好獨掌後宮大權的元熙玉嗎?其實成凰也知道,哀家必然不會追查下去,她只是想告訴哀家,提防熹妃,哀家這一輩子都在提防着別人,也不差一個熹妃了。”
裴太后搖搖頭,又道:“說來,這宮裡頭的事兒還真是因果循環,之前哀家算計別人,現在被別人算計,也算是償了孽債了吧。”
“呸呸呸,”顧嬤嬤激動得連呸了三聲,“這樣的話不能多說,連呸三聲可就是不作數了,什麼孽債,呸呸呸。”
裴太后看着顧嬤嬤緊張兮兮的樣子只覺得好笑,這輩子能有個知心的人不容易,能有個又知心又忠心的人更是難上加難,裴太后回身摸了摸顧嬤嬤像樹皮一樣的手背,復又轉過頭,看着銅鏡裡已經蒼老得眼皮都鬆弛下來的容顏,忽而柔柔地問了一句:“可是你說,今日成凰她突然提到徐州,到底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顧嬤嬤垂下頭緩緩道:“五公主年紀小,對當年的事兒哪裡知道,想來,只是玩心犯了。”
裴太后對着鏡子裡頭的自己理着鬢角的碎髮,忽而直起身子,道;“可若是,有人告訴她了呢?”
恰此時,外頭鬱冬過來稟了一句,說是肅親王來了。
慕秦易撩了簾子進來,鵪鶉將慕秦易推進了殿內,便是退到外頭候着,一出來,便是見着鬱冬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鵪鶉,聽說你快有喜事了?”
鵪鶉嘩地一下臉就紅了,不好意思地低頭摸着後腦勺道:“人家都還沒答應我呢。”
“瞧瞧,”鬱冬笑道,“聽說是五公主宮裡頭的一個挺漂亮的小宮女,你可是得寵着點兒,”又是壓低聲音,像是嚇唬鵪鶉道,“咱們五公主脾氣大而且護犢子,你都是知道的。”
鵪鶉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一定一定,到時候,一定會給鬱冬姑姑送喜糖的。”
兩人正是聊這兒喜事兒呢,顧嬤嬤撩了簾子對着鬱冬道:“快去將太后珍藏的那正山小種取來,太后來了興致,要與王爺下棋呢。”
殿內,宮女新換的檀香將整個寢殿薰染得猶如佛門聖地,慕秦易雙手支撐將自己從輪椅上移到榻上,裴太后看着他這般艱難的樣子,眸中倒是沒有憐惜,反倒是有一種淡然和寧靜。
慕秦易今日着了一身深紫色的長袍,腰間是一條四指寬的白色腰帶,正中間嵌着一顆拇指大的方形玉石,他頭髮高高束起,額頭還有一層密密的汗珠,他從外頭趕來,裴太后身子骨不好,甚少用冰,加上年紀大了,也不容易覺得熱。
“那殘局哀家都還記得呢。”裴太后取出白子,一顆一顆地往玉質的墨綠棋盤上擺,卻不知爲何,手突然無力地一跌,好在及時用另一隻手扶住,裴太后輕輕一笑:“人老了,手都沒力氣了。”
“我來吧。”慕秦易接過裴太后的手中的白子,“太后您可看仔細了,指不定我故意擺錯幾個,佔了先機。”
裴太后一邊笑,一邊說道:“哀家記性還是極好的。”瞧着慕秦易的鬢角有汗水流下,裴太后又吩咐宮女道:“去取些冰塊來。”
“不必麻煩。”慕秦易忙道。
“不麻煩,”裴太后道,“你熱了,便不能陪哀家好好下棋了,那吃虧的,不還是哀家?”說完,裴太后又看着慕秦易將黑子也擺完,問道:“你與靈犀,近日如何?”
“挺好。”慕秦易不多言,只說了這兩個字。
裴太后嘆了口氣道:“聽說靈犀近日總是喜歡往你府裡跑,秦易,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怪哀家催促你,於公於私,你都得快些找個王妃鎮在府裡,不然……”
“我知道,”慕秦易擡頭,“不然龍椅上的那位,是不會對我放心的,可是太后,你覺得,我若是當真隨便娶個女子,他就會對我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