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雲初早早地便帶着顧雲琬出了宮,還順手拖上了戚少桓,美其名曰帶着東越四皇子一賞帝都風土民情。可是馬車卻直奔了西市的鬆遠書院,林景然便是在那裡借宿。任車上顧雲琬如何哀求她提前透露,她都閉目養神不肯說,唯一的一句話便是,“到了便知。”顧雲琬很想和她慪氣,卻又怕對面的那人不肯幫她,只得悶悶地坐到了一邊。
顧雲初的馬車一向很簡單,從外表看不出什麼來,可是內部卻是下了番心思。固定好的書架,厚厚的坐墊,以及放點心的暗匣等等,一應俱全。是以,到了地方之後,攬翠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一個包袱,看形狀還真不好猜出裡面是什麼。這是走之前顧雲初吩咐下去備好的。
三人相繼下車,周圍的百姓皆發出了抽氣聲,看他們的氣質打扮,看那布料,看那隱隱散發出的貴氣,一看便知不是誰家的少爺小姐便是宮中的貴人,心知這鬆遠書院中怕是有寒門仕子走了好運,皆豔羨起來。
顧雲初帶頭,在小廝的奉承迎接下邁入了那已經半舊的院子。在正堂坐下,吩咐小廝去請林景然來。
“皇妹,我……我有些緊張……”顧雲琬坐在一旁,一會兒換一個姿勢,無論怎麼着都覺得不大踏實。
顧雲初無奈搖頭,“皇姐這真是一見鍾情……”頓了頓,話語中又帶了幾分調笑的意味,“不就是見個男人,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緊張的。”擡手就要去調戲坐在她一旁的戚少桓。
戚少桓頭微微後仰,打掉了她的手,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個樣子了,真拿他當她的面首了不成。
“美人兒嫌棄本宮了,本宮好傷心。”說着,顧雲初竟真的掩面,肩膀抖動起來,乍一看似乎真是在抽泣一樣,可是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咳。”顧雲初將手放下,一擡頭,便看到林景然一手握拳掩在閉口處輕咳了兩聲。
顧雲初爲自己的搞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終於一本正經了起來,“林先生來了。”卻未起身,還在茶几下踹了下顧雲琬,不讓她起身。
“林景然見過鳳陽長公主殿下,懿嘉長公主殿下,東越四皇子殿下。”竟是跪禮。
“林先生快快請起,”這次卻是顧雲琬先開的口,見林景然站了起來,又讓他坐下,“林先生認識本宮與皇妹並不稀奇,又是如何認得東越四皇子的?”
林景然聽到這麼一問,方纔不好意思地快速瞥了一眼戚少桓,又是一聲輕咳,“聽聞東越四皇子容貌絕美,當是姿容無雙,而我華國的皇子……”他聲音頓了頓,省了那一句讓人傷感的話,“恰逢東越國太子和四皇子來訪,那能和兩位長公主同坐的貴氣男子只能是東越四皇子了。”
顧雲初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林先生所言極是,本宮此次前來是有一事相詢。”瞥到顧雲琬還有話要問的樣子,開口劫了她的話頭,若是讓她再問下去,今日的正事不知何時才能辦了。
“長公主請問……”林景然聽到顧雲初要問話本來想站起來,卻被顧雲琬一個眼神給按了回去。
“林先生可有習六藝?”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
林景然不知顧雲初爲何有此一問,便老實答了,“六藝皆有所習。”
“拿來,”顧雲初一伸手,攬翠便將包裹遞給了林景然,“既然如此,麻煩林先生爲本宮展示一下射藝了。”
直到顧雲初說出‘射藝’二字,顧雲琬和戚少桓才模模糊糊地好像知道了她說的辦法是什麼辦法,又不大肯定,只得看向林景然,顧雲琬突然格外期待他的表現。
林景然將包袱打開,赫然是一把弓和三支箭,他遲疑了一下,看向顧雲初,“這箭靶子……”
顧雲初指了指外面,站起身來,林景然連忙也趕緊站了起來,“院落之中有棵樹,委屈林先生了。”四人慢慢向外面走。
林景然站好位置,身體端正筆直,搭上一支箭,緩緩將弓拉開,目不斜視,‘嗖’地一聲將箭射了出去,箭簇沒入樹幹的位置與他眼睛的位置在一條線上。之後,又相繼射出了第二支、第三支箭。三支箭射完,顧雲琬好似鬆了一口氣一般,原因無他,這三支箭竟然一支貫穿一支,在同一點上。這林景然若是上陣殺敵必然也是好手。
顧雲初眯了眯鳳眼,似乎十分滿意這樣的結果,也不再去看林景然,“如此,真是叨擾林先生了,後會有期。”林景然一頭霧水地看着她走出了鬆遠書院,又去看顧雲琬和戚少桓,一人怔在原地不知當如何是好,一人已經追了出去。
顧雲琬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兩人已經上了馬車,她看到林景然在看她,面上噌地紅了,踟躕了下,“林先生射藝精湛,定是頂天立地的可造之材,懿嘉下次再同林先生探討學問。再會。”說完,竟是顧不得公主姿態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林景然怔了一怔,露出了一抹溫和地笑容,視線逡巡着,忽的注意到方纔顧雲琬站過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走了過去,彎下腰,便看到地上遺了一方帕子,上面繡的不是什麼花也不是什麼小巧的鳥兒,竟是兩隻白鶴,頗有清雅之意。他拿着這方帕子,快步走了出去,只看到了他們所乘的那輛馬車離去。
一襲青袍的清雅男子便那般怔怔地站在了鬆遠書院的門前,猶豫了片刻,將帕子收入懷中,也罷,下次見面再還給她吧……
回到宮中,“咦?我的帕子呢?”顧雲琬四處掏了掏,發現帕子不見了。
顧雲初閉着眼睛,本是一副小憩的樣子,忽然懶懶地開了口,“不用找了,皇姐的帕子落在林先生那裡了。”嘴角還有一抹得逞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察覺出來不對勁,顧雲琬狐疑地看着她。
顧雲初身子一歪,直接靠近了戚少桓的懷裡,“美人兒的懷抱好溫暖啊,不知道安不安全,”她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氣才道,“因爲是我順手從皇姐身上順下來扔到那裡的啊。”她笑的很賊。
顧雲琬原本是想撲過去揍她一頓算了,可是偏偏她現在在一個男人的懷裡,真是……真是愈發地大膽了,正偏着頭不欲再去看她,便聽到她喃喃地說着,“美人兒好香啊……”一轉頭,竟看見她將戚少桓的一縷頭髮卷在了食指上把玩着。
顧雲琬登時悲憤了,她長顧雲初兩歲,纔看上了一個男人還未到手,她的小皇妹已然不顧形象地窩在了一個男人的懷裡,這讓她情何以堪,“阿初,你還未出嫁……”更何況這個男子他和她還認識不到一天,這麼做未免也太……
顧雲初勾了勾嘴角,一臉壞笑地看着顧雲琬,“那又如何,反正是在我自己的寢殿內,別人又看不到,就算能看到,也不一定會說什麼,我又不是標新立異的那個。”大皇姐已有了駙馬,還養了四五個面首。
顧雲琬扶了下額頭,嘴角抽了下,“四皇子,您也不勸勸她……此事事關你二人的名節……”戚少桓到底不是一般人,總不能真當她的面首吧。
戚少桓卻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進了棲梧宮,我就是她的人了。”
顧雲琬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顧雲初眼睛一亮,在戚少桓的懷中蹭了蹭,“不錯,美人兒有覺悟,既然是本宮的人了,本宮定是不會虧待你的。”於是乎,宮中開始傳,鳳陽長公主出手不凡,年僅十四便納了一個面首,還是東越的四皇子。
顧雲琬離開後,顧雲初揮退了宮人,殿內僅剩了她和戚少桓兩人。她從一處匣子中挑了挑,拿出一瓶藍青色花紋的小瓷瓶來,“脫了衣服,趴到牀上去。”
戚少桓緊張地緊了緊衣襟,“長公主,我還沒想以色侍人,咱倆的事情是不是……”說到這裡,他竟羞澀地笑了笑,“先放放……”
顧雲初翻了個白眼,“你可以叫我雲初,也可以叫我阿初,”然後一把把他往牀的方向拖去,“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想給你上藥。”方纔便看他有點不對勁,倒在他的懷中只是藉此遮掩一下他的不自然,前面幾次,都是把蘭汐留下了給他上藥,偏偏蘭汐是不會進入這殿內的。
戚少桓原本面上還帶着狡黠的笑容,聽到她這話,怔了一怔,默默將袍子解開,趴到了牀上,心中有些小感動,原來她還記得這件事情。
她指尖有些顫抖地將他肩部的衣服扒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子的身體,只是個後背,原本沒什麼可羞澀的,可臉上還是不自然地泛起來了紅暈。指下的肌肉結實有力,肌膚也是滑的緊。她從瓶口處抹了一些藥膏,兩指往他的傷口上塗去。
“啊……呀……阿初……輕些……”
“本宮親自上你就知足吧,居然還要我輕些。”
“阿初……溫柔一點……”
“溫柔,我不溫柔你當你現在還能活着麼!”
這天,棲梧宮中便傳出了這些有些羞人的聲音,宮人們皆是瞠目結舌,鳳陽長公主也太大膽了,這還未及笄就……而且竟然就在白天……貌似還很粗暴、重口味。
過了會兒,顧雲初才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她一巴掌拍在他光裸的後背上,“我說,你叫什麼叫,還叫得這麼奇怪!”她也惱了,一巴掌下去沒有輕重。
他‘哎呦’了一聲,苦着臉道,“誰讓你上藥的水準這麼差勁,讓你上完藥簡直是要了我半條命,還這麼使勁拍我……”似乎還有些委屈。
她又瞅了眼他的後背,嘖嘖兩聲,沒想到傷得這麼嚴重,沒有死了真是萬幸了,她輕輕摸着那道傷口,就算好了也會留疤吧,如此光潔完美的後背,留了一道疤的話,那真是遺憾。戚少桓感覺到那種柔柔的體溫在傷口上劃過,指腹輕輕摩擦着肌膚,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阿初……”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很溫馨的笑容,是真的開心與懷念,“其實我母妃也和你一樣,上藥不知輕重,每次都疼得我呲牙咧嘴,可是我還是總是故意受些傷,就是想讓她親自給我上次藥。”他側着頭,看到顧雲初的臉色微微一黯。
她將外傷藥的塞子塞上,起身要將藥放回去,她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樣心情說出這些話的,如果是她的話,她絕對笑不出來,因爲她知道,他的母妃出身江湖,因爲絕色才被東越皇帝納入宮中,沒有身份,沒有地位,還沒有生下他的時候就被帝王厭倦,日日守着自己的宮殿。最後思慮成疾,在三年前離開了人世。不要問她爲何知道,她就是知道。
就是因爲是這樣的身份地位,纔會被當成一顆還能發揮餘熱的棋子送到華國來的吧。她難以想象,如果她的父皇沒有戰死,她還在冷宮之中一直到及笄,甚至到不了及笄,她的生活會是如何。在有一天,華國需要一位公主獻身的時候,而那個男人不想犧牲掉他任何一個疼在手心裡的公主的時候,纔會想起來還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吧。她一直不能理解當初先帝爲何會把一個懷有身孕的妃子打入冷宮,現在她好像明白了,陷害有之,但是他根本不想知道是不是陷害,因爲不曾上心,母后在他眼中僅是牽制皇叔的工具。
“阿初……”許是覺得宮殿內的氣氛有些沉悶,戚少桓又開了口,無比溫柔地喚着她。
她嘆息一聲,坐到了牀邊,爲他蓋了蓋被子,便聽他說,“華國過段時間要舉辦射禮了麼?”這個儀式,大約就是顧雲初想到的辦法,所以今日去鬆遠書院考校一下林景然的射藝。
她似剛想起來這件事一般,“遭了,我得給皇叔寫封信。”
“要做什麼?”戚少桓見她急匆匆便要離去,拽住了她的衣袖。
她回眸一笑,“等到了射禮的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