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琬斟酌着開了口,“剛剛宮中又傳來了消息,這次東越使臣是東越的太子以及四皇子,半月前燕國開始頻繁騷擾東越邊境,此時東越派人前來,大約是爲了借兵抵禦燕國。”東越人重文輕武,而燕國亦是休養生息三年,野心不滅,顧清遠依舊坐鎮華國,自然不會來騷擾,東越卻成了試刀石。
“那你們臉色這麼差做什麼。”她早便得了消息燕國可能會對東越發兵,所以兩國聯姻之事大約是勢在必得了,之事按她早先得到的消息來說,使臣只有太子一人,如何又多了個四皇子,難不成是爲表誠意送一個皇子來入贅?
“東越太子及四皇子代表東越國主來訪,聖上須在禮部尚書的陪同下相迎,而東越國主修書一封,希望我國定國鳳陽長公主能伴隨聖駕出現。”万俟暄沒好氣的開口,要顧雲琬說,她也沒有說清楚。
顧雲初半倚在馬車一側,“華國並無祖制說皇室女子不得出現在邦交場合,對方這麼要求並無不妥,憑藉我的性子,大約對方不這麼要求我都會出現,可是奇怪便奇怪在了特別提到我一人。”她不過是一個從北宮出來的長公主,藉着母后成了太后才得了定國的位份,論姿色她比不過以姿容無雙聞名四國的容太妃之女顧雲惜,論才學亦比不過身邊的顧雲琬,對方爲何會想要見她?
“或許人家覺得我國最尊貴的長公主,才配得上他們的太子,”万俟暄似乎有幾分不甘心,而顧雲琬聽了這話便更是憂慮,“今日我也要進宮,好久沒見到承恩了。”万俟暄岔開了話題,承恩是皇帝顧徵的乳名,万俟暄和顧徵素來交好,便一直這麼叫着。
“好吧,既是如此我便勉爲其難捎你進宮。”顧雲初依舊是那副輕鬆的樣子,她單手拄頭,眼睛瞟着外面,嘴角微微勾着幾分,不知道在想什麼,便是再也沒有說話。
万俟暄看到顧雲初這副樣子,默默握緊了拳頭,三年相守相知的情誼,她若不在,他的生活該是多無趣,就爲了這個,只是爲了這個,顧雲初,我也不會讓你遠嫁他國。
進了宮,顧雲初和顧雲琬閒閒地下了車,慢悠悠地一面說話一面往後宮的方向走,兩個妙齡少女,各有各的風采,宮婢們總是豔羨着這兩個關係極佳的姐妹是這皇宮之中的一道風景。而万俟暄則是急急地奔了前面的乾安宮。
顧徵顯然早就得了万俟暄進宮的消息,是以在門口守着的公公連通報一聲都沒有,直接放万俟暄進去了。
此時顧徵身着黑色常服,正捧着一卷書皺着眉頭,見到一道紫色身影閃了過來,“阿暄,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個……我有些不懂。”眉眼溫和,沒有一點上位者的氣勢。
万俟暄雙臂撐住書案,看着和他隔着一個書案的万俟暄,“陛下,你的事情先放放,”他用的最嚴肅的聲音和最鄭重的表情,“如果東越一定要聯姻,那麼這個聯姻對象是誰我都不管,但是不可以是顧雲初。”
“爲何?”顧徵將手中的書卷放下,事實上萬俟暄不是第一個和他說這樣話的人,只是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罷了。
万俟暄彷彿被問住了一樣,怔了一下,“沒有爲什麼,我不想讓她去。”度過了十七年的歲月,其中十四年在王府之中寂寞無味,唯一有色彩的三年便是在皇宮之中,顧雲初給的。
“今天母后也來找過朕,她有意將七皇姐下嫁給蘭鈺,問詢我可不可以先下旨賜婚。攝政王也來找過朕,讓朕不要答應聯姻之事。你們所持的理由各自不同,唯一相同的大約都是不想讓七皇姐遠嫁,”顧徵長嘆一聲,“阿暄,你放心,莫說是七皇姐了,無論是誰,我都不會同意的,”他用的是‘我’字,然後頓了頓,異常堅定,“絕對不會再出現第二個清陽長公主。”
清陽長公主是顧徵的二皇姐,同父同母的親姐姐。可是正因爲先帝在那一戰中戰死,皇后殉情而去,皇后親族並非朝中權貴,燕國提出聯姻求和,無人庇佑偏偏又是當朝皇帝親姐姐的清陽便成了犧牲品。清陽未等顧徵下旨,便自請遠嫁燕國,只爲了顧徵能坐穩這個位置。可是,這幾年不斷有消息說……清陽過得並不好……華國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卻無從發作。
“阿初,我就奇怪了,怎麼事情都到這田地了,你怎麼就一點都不奇怪呢?”兩人並肩走到了湖心水榭。
顧雲初望着在清風吹拂下才漸起波瀾的湖面,想起來了那廢棄老宅之中,那個重傷未愈的人,“無論是皇叔還是徵兒,都不會讓華國再出現第二個二皇姐。”她說得很篤定。
顧雲琬的指尖一顫,“也的確如此。”因爲清陽很少從自己的住處出來,所以在她和顧雲惜爭寵的時候都很少看到那個二皇姐,而顧雲初更是見都沒見過清陽。兩個人都知道那個女子的性子和她的母后章儀皇后一樣溫婉柔弱,也和她的母后一樣有才情。
顧雲初將一塊點心碾地細碎,撒入湖中,“也不知二皇姐如今如何,母后承過章儀皇后的恩情,我們在北宮之時也沒少受了章儀皇后的拂照。當時母后初登太后之位,未能保下二皇姐,終究是對她不起,也不知道皇姐近日如何。”
“吉人自有天相,”顧雲琬看她餵魚覺得有趣,“二皇姐性子雖軟,卻是良善的,又是我華國長公主,便不會太過分。那燕國太子不喜二皇姐,未必不是好事。”
顧雲初頷首,“也是,總有一日要將二皇姐接回來的,再擇一佳婿。”她話裡有話,聽得顧雲琬忙不迭地四處張望。
“阿初,你說話謹慎些,接不接回來,要用什麼方式接出來,可不是我們能置喙的。”見到顧雲初能如此沉靜地說出這樣的話來,顧雲琬多少是緊張的,這皇宮之中不曉得有多少耳朵,若是被聽到,只怕少不得麻煩。
“皇姐,不要這麼緊張,”顧雲初僅是覺得好笑,“縱使大家不說,卻也都有這個意思,早晚的事情罷了。若說有人不想二皇姐回來,大約便是顧雲惜她們了。”提到那個名字,她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
顧雲琬的母妃安太妃與顧雲惜的母妃容太妃曾同列四妃,又分別爲王家與万俟家的人,各享恩寵,素來不對盤,就在生孩子上面也要爭一爭,排行雖然是顧雲惜在前面,但是顧雲惜只比顧雲琬大了半個時辰。上一輩的不對盤又延續到了這一代。原本顧雲惜只是處處針對顧雲琬,自從顧雲初從北宮出來封上了正一品的位份,這個顧雲惜的主要矛頭便指向了她,這未嘗不是她和顧雲琬如此交好的起始原因之一。
容太妃不同於安太妃,安太妃王氏是王家嫡系女兒,無論她是否得勢都不會放棄她,會想辦法保她在後宮平安,容太妃只是万俟家支系的一個庶女罷了,万俟家嫡系沒有女兒,便從支系選了幾個入宮,當年容太妃得了榮寵纔得到万俟家的支持。而万俟暄因爲和顧雲初、顧雲琬姐妹兩個走得很近,又極爲厭惡容太妃母女,是以容太妃母女雖還在享受榮華,卻再也得不到万俟家的保護,只是個花架子罷了。
“顧雲惜這幾個月和四皇姐走得倒是越來越近了。”顧雲琬微微一擡頭,便看到湖邊溜達着兩名少女,一人絳紅齊胸襦裙,一人湖藍色束腰長裙,兩種顏色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讓人不舒坦。正是顧雲惜和顧雲採。
“呵,真不知道四皇姐怎麼會和顧雲惜合得來。”顧雲初覺得這場景不協調地好笑,輕輕搖了搖頭。
“兩人的性子是不合,可是顧雲惜不是省油的燈,再不合也要合了啊。聽說,她最近在纏着皇姐要學習古琴。”顧雲琬說這話的時候,字字都有嘲諷的意思。
顧雲初沉吟了下,嘴角微勾,笑容帶着幾分狡黠,“善簫的顧雲惜不張羅着和四皇姐琴簫合奏到學開了琴,爲了四皇姐背後的勢力,她真是下了本。”
當朝宰相並非出於世家,而是寒門子弟,曾以《論四國》得先帝賞識,平步青雲,官拜宰相,女兒也是有名的才女,最後入宮爲妃,生了個顧雲採。然後便在後妃的爭寵之中退出了,專心教導女兒。這般不爭不搶的女子到底是少數,可惜她在五年前便病逝了,先帝原本不重視這個女兒,也對她漸漸好了起來,宰相更是疼寵自己這個外孫女。
顧雲琬挑了下眉毛,“皇妹你不要這麼說嘛,畢竟人家現在沒了万俟家的護佑,不下點功夫怎麼行。”
“皇姐你說,”顧雲初的聲音頓了頓,卻成功將顧雲琬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顧雲惜她到底想要什麼?榮華富貴她已經有了,只要老老實實便無人可以奪走,不甘人下麼?可是太后之位已定,無所更改。她,到底想要什麼?權力麼,這後宮之中,她的權力也不算低了。”
“阿初,你該不會是說……”顧雲琬遲疑地看着顧雲初,她也如此猜測過,可是想法初成便自己嘲笑自己多慮了,“她是在擔心你……”
“我也只是猜猜罷了,我華國從未歧視女子,而且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的,”末了,顧雲初輕笑一聲,“容太妃本就心機深沉,野心勃勃,不然也不會從一名采女當上貴妃,真不知道她怎麼教的女兒。”
顧雲琬似是想到了什麼,緊緊盯着顧雲初的眼睛,“阿初,告訴我,你有想過麼?”就算有也沒有關係,一點問題都沒有,顧雲初的心思深沉,顧雲惜根本比不過。更何況,顧雲初絕對能找到更多人支持。
顧雲初鳳眼微眯,一點也不心虛地回視面前的姐姐,朱脣輕啓,也只吐出了兩個字,“無趣。”
顧雲琬忽然覺得哭笑不得,無數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她的小皇妹竟然說無趣,笑着笑着,表情便嚴肅了,“若是真是那樣,你不準備一爭?”
“到時候再說。”顧雲初伸出了手,掌心朝外遮住了夕陽,可是一縷縷的光還是透過指縫如眼中,苦了十一年,她想要的不過是一種閒適的生活罷了,守着想守着的人,可是她也好奇,這個皇宮會讓她安心閒適麼。
顧雲琬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顧雲初看出了意圖,及時打斷,“皇姐,要不要到棲梧宮用膳?”她方纔在景意閣光坐着了,東西也不曾怎麼吃,這時候已經有了些餓的感覺,應該填一些的。
“不了,我不餓,”顧雲琬怔了怔,隨後臉又有些許紅色,“皇妹你可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情。”
顧雲初一愣,隨後瞭然,“忘不了的,皇姐你放心。”顧雲琬之前託她打聽下林景然的事情,本來顧雲琬不是打聽不到的,可是女兒家到底是不好開口自己去求人言明心上人的事情的,所以只好她這個妹妹代勞了。
她回了棲梧宮,用了些東西,方纔想起來万俟暄還送了她一樣東西,她命攬翠將錦盒拿來。打開錦盒,裡面赫然擺着一把匕首,銀製的鞘,上有鏤刻花紋,柄部用白色的軟皮裹着,握着十分舒適。將匕首拔出,刀刃看起來便十分鋒利,將刀身偏了偏,藉着光折射出一個‘君’字。她微微一愣,万俟暄贈她一個匕首做什麼。
綺羅見到,低低地笑了,“江陽王真是有心了,曉得您上次被歹人脅迫,便送了一把匕首給您防身。”
防身麼,顧雲初把玩着這把看起來出處頗佳的匕首,正走着神,指上一疼,她的心都跟着顫了下,原來是不留神之間讓匕首劃了手指,她心中微微一動,“這匕首真是鋒利的緊,綺羅,快去太醫院給本宮取些外傷的藥回來。”說完便是呲牙咧嘴,果真是十指連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