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可是找小生有事?”這人雖然在專注地看窗外的風景,但此地又豈是他能放心走神的地方。
“舉人?”此時既然出現在這裡,那必定是過了解試的了,顧雲初挑了挑眉,想必不是京中人士,若帝都之中有這般的人物,她早早便應有所耳聞。
“是。”那青衫男子不卑不亢,始終面帶微笑,不因顧雲初是公主而驚恐,亦沒有討好。
“名字?”許久沒有開口的顧雲琬忽然問到,顧雲初一怔,低頭輕笑,皇姐倒是着急,看樣子這人可以考慮看看,能被皇姐看得上眼可是難得的呢。
“林景然。”
顧雲初垂下眸子,略微思索了一番,“林舉人,剛剛本宮看到你一直在望着那邊的方向出神,可是有什麼憂心的事情?”她瞥了顧雲琬一眼,和顧雲惜鬥法的時候皇姐到未如此沉默過,不知道她又是在想什麼。
“只是家在那個方向罷了。”林景然又望向那個方向,眸中有一些懷念。
顧雲初思忖着,抿了抿脣,“不知林舉人可有家室?”自從祖宗出了一出‘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戲碼,以後公主們選夫的時候都能慎重的不能再慎重了,如果林景然果真有家室,那麼她就要爲顧雲琬再尋一個好的了,雖然她覺得這個林景然十分難得。
哪知林景然聽到顧雲初如此問,先是苦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道,“長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在赴京之前,拙荊已經將在下休了……”
顧雲初又是一怔,女子休夫?她真是沒有聽說過如此荒唐的事情,怕是除了華國史上那幾位風華絕代的女皇,是再無人敢做這樣的事情的。
“爲何?”顧雲初還沒來得及開口,顧雲琬便搶在前面問了。
“我爲了進京趕考,將家中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拙荊平日便多有怨言,如此便更加氣惱,直言在下是個窮書生,書越讀日子過得越窮,她不堪同我受苦,我百般阻撓無用,她逼我寫下了一紙休書,出門籌謀改嫁去了。”林景然說這些並未氣惱,只是嘆息着搖頭。
顧雲初只覺得有趣,“若你高中狀元,回家以後你前妻請求與你破鏡重圓,你當如何?”看他惋惜的樣子當是一個重情之人,不知道她前妻若是還來找他,他會怎麼做。
林景然靜坐半晌,嘆了口氣,將桌上的茶杯端起,向地上一潑,指着地上的水漬,惋惜道,“須知,覆水難收。她於我貧困之時棄我而去本爲不義,若因我富貴而歸,那這樣的妻子……怎能同伴一生。”
“林先生倒是個明白人,”顧雲初聽了林景然的這一番話,稱呼都變了,她覺得這個林景然是個有意思又有智慧的人,“希望林先生有機會向那人展示覆水難收的道理。”
林景然訝然看着顧雲初,神色微動,向她作了一揖,“借長公主吉言。”
顧雲初不再多言,轉身向顧清遠的方向走去。顧雲琬又扭頭看了林景然一眼,衝他微笑點頭,他又是一個深揖,看着顧雲琬的背影有幾分怔然。
“這人,可能教皇姐心中歡喜?”顧雲初頭微微一偏,壓低了聲音問行在身側的顧雲琬,話語中多少帶了幾分調侃的意思。
顧雲琬難得沒有出言笑罵,反而臉上多了幾分不正常的紅暈,顧雲初一看,頓時瞭然,肩膀不自在地抖動了幾下,顯然是在極力憋住笑聲,看顧雲琬極爲認真的模樣,她才斂了笑容,“阿姐,你放心,如果此人合適的話,一定讓你嫁給他,只是,這之前還是要有考察的。”初見,還不知道此人究竟如何,言畢便坐到了顧清遠的一側。
顧雲琬錯愕地去看顧雲初,不是爲了她後面的話,而是她剛剛實實在在地叫了一聲阿姐。不是不感動的,相處了三年,她知道她這個妹妹不會輕易接納一個人,一旦接納又是極爲護短。她今日既是叫她阿姐而不是那聲皇姐,那是真真的作爲一個妹妹爲了她的幸福在考慮,不摻雜任何利益驅使。有此一妹,何其有幸。她笑了笑自己,坐到了顧雲初的身邊。
對於顧雲琬來說,和這麼多仕子相交多少是無趣的,是以她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的往林景然那邊跑,想觀察下他的形貌以及舉止,越看越覺得符合她選駙馬的標準。
而顧雲初此時對顧清遠心懷芥蒂,更何況雖然她受過蘇沐親自教導,學文才識已不一般,卻是被要求未出師之前不可鋒芒畢露,是以席上也甚少開口。閒來自然也開始四處張望,最後不期而然地對上了一雙眼睛,看到那人面上帶着幾分調笑的意思,她忍了忍不想發作,最終偏開頭,不動聲色地吞下一杯酒。
“皇叔,他怎麼會在這裡?”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她方纔可沒有看到万俟暄。
顧清遠往剛剛顧雲初看着的方向瞥了一眼,明白了她話內的意思,她是想說,不是宴請仕子麼,他怎麼在這裡?於是饒有興味地一笑,“你都在這裡了,他怎麼不能?”
顧雲初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万俟暄,又解決了一筷子菜。
顧清遠看這幾個小輩都有些活動不開的煩悶,看了一眼西面,夕陽已欲沉山,“阿媛,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回宮吧。”
顧雲初仿若被驚醒,也連忙擡頭望向西方,點了點頭,又轉頭去看顧雲琬,“皇姐,咱們該回去了。”然後起身向衆人告辭,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裙襬旋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她已轉身離開。
万俟暄挑了挑眉,他坐在南面臨街的位置,越過欄杆向下望着,待看到兩名少女從景意閣門口出現,便是縱身一躍,直接從三層閣樓上跳到了她二人的身前。
顧雲琬委實嚇了一跳,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顧雲初僅僅是挑了挑眉,手中擺弄着腰間青玉鳳紋佩,不動聲色、面帶冷意的模樣硬是把鵝黃色的齊胸襦裙也穿出來了幾分清冷之意,“王爺,您可是愈發的不走尋常路了。”她早便料想万俟暄會突然跳下來,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有樣東西送給你。”万俟暄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了一個錦盒,遞給顧雲初的時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彷彿只要她一有拒絕的意思他就會甩手走人一般。
顧雲初長嘆一聲,接過了匣子,隨後卻是沒有打開,直接遞給了一直等在馬車裡的攬翠,一拎裙襬,擡腳便踏上上馬石,進了馬車。
“你就不看看是什麼?”万俟暄有幾分氣急敗壞,亦跳入了馬車之中,坐到顧雲初的對面。
顧雲琬慢吞吞地鑽進馬車,坐在顧雲初的身旁,看着兩人有幾分想笑,“皇宮和江陽王府好像不順道。”万俟暄一年前便搬出了皇宮,顧雲琬有此一提也不過是想煽風點火多看些熱鬧罷了。
“回宮再看也不遲,”顧雲初這陣子實在是沒有心氣和万俟暄鬧騰,隨後又掀開簾子囑咐了一下車伕,“去西城門。”
聽到這個地名,顧雲琬覺得莫名其妙,万俟暄臉色微微一變,恍然間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是不是看上那名叫林景然的仕子了?”似是篤定,又似是不屑,“顧雲初你不要想了,你是定國鳳陽長公主,不可能嫁給一個寒酸的仕子。”
顧雲初有些惱怒,“万俟暄你莫名其妙!我去西城門和林先生有什麼關係,你不要亂說!”
万俟暄看顧雲初這樣子反而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氣悶之餘嘴上也沒閒着,“西城門那邊可不是外地來的沒有閒錢住客棧的舉人青睞的書院麼。還林先生?哼,他當得起麼?”帝都有四個區域,東市是繁華的商業區,多是達官貴人們青睞的場所,而西市則是平民的一些買賣娛樂的場所了。北面是皇城,南面是平民住宅區。皇城之內有高官府邸,再往裡走便是皇宮。
顧雲初和万俟暄大眼瞪小眼,一時之間馬車之內的氣壓低得驚人,顧雲琬和攬翠二人大氣也不敢出。
“那個……”顧雲琬剛剛出聲,兩人的目光便有如刀子一般射了過來,她瑟縮了一下,摸摸鼻樑,“看上了林景然的不是阿初,是我。万俟暄你不要因爲阿初她一上樓沒有看到你先看到林先生的事情怨念了。”
如果是在走路,顧雲初聽了這話一定會踉蹌幾步,可是這不是,於是顧雲初斜了一眼聽到顧雲琬開口便在忍笑的攬翠,“原來江陽王這麼小心眼,竟然是因爲本宮沒有及時看到您生氣了,本宮最近眼神不太好,得罪了。”顧雲初話中帶刺,万俟暄如此莫名其妙,她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對他客氣。
“顧雲初!”万俟暄這聲已經近於低吼,隨後他又做好,看着窗外,有幾分不自在,“那你去西市是爲了什麼?”
“與你何干?”她極爲冷漠地回了一句,其實她知道万俟暄和她說這些是好意,也是關心她,可是她去西城門的原因……不過就是有幾分好奇罷了。她看着外面的景色,讓車伕將馬車停到了一處廢宅之前。
万俟暄被顧雲初噎得沒話說,乾脆坐在馬車裡慪氣,也不下去。顧雲琬掀着簾子看着顧雲初進了宅子,才轉頭意味深長地看着万俟暄,“你就算要關心她也不是這麼關心法。”
“誰稀罕關心她了,”万俟暄驟然冷笑,“她堂堂鳳陽長公主,還少得了我關心不成。”似乎還有幾分自嘲。
顧雲琬動了動嘴脣,不想再說些什麼,顧雲初和万俟暄之間的事情不知爲何,永遠都化解不開。
顧雲初進了那廢棄的宅子,好奇地四處張望。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不,比以前更加陳舊了,蜘蛛網亦是結的更多了。塵土也落了不少,倒是院中這顆梧桐樹是一點都看不出變化,她走了過去,用袖口掃了下梧桐樹下一張石凳,坐了下去,看着這院子。
想了想,她便起身又向這院子中一件大屋子走去,推開門的時候,本已做好讓簌簌落下的灰塵嗆到的準備,可是映入她眼簾的屋子卻是格外乾淨,與三年前大不相同,她怔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兩步,可是連屏風處都沒有走到,便有一枚飛鏢從裡面射了出來,正好在顧雲初腳尖前一寸處。
“誰?”刻意壓抑着什麼的聲音,似乎還有幾分輕咳。
顧雲初有幾分瞭然,“你的傷還沒有好?”
“鳳陽長公主?”聽到這個聲音,裡面的人顯然有幾分訝然,“勞長公主關心了,不知長公主爲何會來此地。”
顧雲初乾脆就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門口,“皇宮之中發現刺客的消息雖未放出,可是帝都城門的守衛必是更加嚴了,我想你大約就逃不出去,或者等風聲過去了再出去,剛好出宮,就順路來看看。”她只是好奇那個人還活着沒有。
“是這樣,”男子輕笑了一聲,“長公主殿下還真是……無聊……”他又咳了兩聲。
顧雲初勾了勾嘴角,皇宮之中太無趣了,才讓她變得這麼無聊,“你的傷沒有好,我會想辦法給你送些藥來,不過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再動什麼行刺的念頭了,下次你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遇到我了。”
男子那邊愣了片刻,纔出聲,“若我說我去皇宮不是爲了行刺,你信麼?”既然身份不明的出現在了皇宮之中,那麼不管目的爲何,都是要被冠上刺客的罪名的,可是他突然就解釋了。
“不是爲了行刺,那是爲了什麼?”顧雲初好奇問到,“是去偷人,還是爲了傳遞消息?”
“別把我想的那麼不堪,我只是……”男子似是苦笑了一聲,“我只是想去看一眼原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屬於你的東西?皇宮之中竟還有屬於你的東西?”顧雲初挑眉,顯然有幾分不相信。
男子默然片刻,不由得感慨了一聲,“皇宮之中,有幾樣東西是原本就屬於皇宮的呢。”
顧雲初想了想,“不無道理,”皇宮之中的財富,又有幾分不是從民間所得,自己所產,她輕輕搖頭,“既然是屬於你的,我幫你拿出來可好?”
“不用了,”男子拒絕,“本來屬於我,但是現在不屬於我,如果真的屬於我的話,早晚會回來的。”
顧雲初沉默了半響,“既然如此,祝你好運,時辰不早了,我要先回宮了。”她起身,腰間的玉佩碰到了腕上的玉鐲,發出悅耳的聲音,腳步聲漸小。
確認顧雲初果然離開了,屏風那邊的男子才笑了一聲,“鳳陽長公主,我說過,我們一定會見面的,光明正大地讓你見到我。”喃喃聲,只是說給自己聽的。
等顧雲初回到馬車之中,發現万俟暄的表情比剛剛她離開時更加陰沉,顧雲琬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她一挑眉,宛然開口,“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