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眼角那道長長的疤痕又抖了抖,然後笑道,“貧僧已是出家人,紅塵的身份已是浮雲,長公主莫要再如此稱呼貧僧了。”
顧雲初長長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劃過書面,歪着頭看着空明,有幾分漫不經心,“既然皇叔已是出家人,那又爲何還想爭奪俗家的虛名呢。”然後又是一聲冷笑,等待着他的回答。
“鳳陽,你莫要血口噴人!”空明再也維持不住虛假的笑容,登時暴怒。
她將手中的書扔到一邊,“三皇叔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兩人顯然是撕破臉了,“當初皇叔您和父皇是皇位的候選人,可是祖父選擇了父皇,在敬安五年的時候,四皇叔和五皇叔聯手企圖發動政變,並承諾在將父皇軟禁甚至謀害之後將您奉爲皇帝,可是您依舊在按兵不動,只因六皇叔寧王支持父皇,”顧雲初聲音頓了頓,“四皇叔和五皇叔便是因爲您的猶豫,一個貶爲了庶人,一個死在了北邊。”
見空明臉色又變了變,拳頭已經握得死緊,她慢慢度到了戚少桓的身邊,“父皇駕崩之後,您本想接手皇位,可是六皇叔搶先一步擁立了徵兒,以六皇叔在朝臣中的聲望,您無從動搖,可是又不能服氣一個年僅九歲的娃娃當皇帝。便出家於護國寺,慢慢籌謀,以備時機。”
“我說的可對?三皇叔。”
“哼,你不過是一個女娃娃,怎麼,還能阻止我不成?”說着,拳便化掌襲了過來,“反正你們都回不去了!”
戚少桓拉着她避開了掌勢,自己贏了上去,顧雲初抿着脣,“難道三皇叔打算用我和母后都墜崖身亡這麼不可信的理由麼?”
“有何不可?”空明一面與戚少桓糾纏,一面回道,甚至還不忘朝顧雲初那個位置襲擊過去。
空明的招式招招狠厲,就如同他的作風一般,蓄勢待發,一出招便是衝着對方致命處去的,這和他曾多年征戰不無關係,他的赫赫軍功才爲他博得了一爭皇位的資格,可是他如果真成了皇帝,只怕比先帝還要糟糕。
而戚少桓則一直以守代攻,對付空明的狠厲招式遊刃有餘。兩人的打鬥帶起了風,顧雲初閉閉眼睛,手指微微一動,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兩個人又打到了她的面前。正在戚少桓想着如何速戰速決的時候,突然發現空明的身體一僵,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向下看去,便見到一把匕首斜斜地插入了空明的腹中。
顧雲初抽回匕首,血濺了她一手,她狀似無意地找了一塊布將匕首擦了一擦,戚少桓一皺眉,將負了傷的空明一掌拍開。他發現,她在不自覺地顫抖,這大約是第一次用利器傷人。很是不適應的樣子,正想關心一下,便見到她將匕首放好,“少桓,把三皇叔綁起來。”
空明的口中辱罵着,戚少桓冷笑一聲,“要怨就怨你自己太驕傲大意。”
顧雲初正待說什麼,卻聽到一聲短促地哨聲,她出了禪房,便看到天際一道青光閃過,心中一凜,蘭家暗衛行動比她想象的要快。然後轉頭衝戚少桓交代了兩聲,便先走了,直奔懸崖斷橋邊。等看到對面一隊黑色人影的時候,這纔想起來自己沒有戚少桓那功夫把布條送過去。
正焦躁不安着,戚少桓已經綁了空明一起過來了。戚少桓見狀,一手拋出布繩,那邊便如同白天一樣將布繩的一端綁在了斷橋的鐵索上。蘭汐踏繩而來,戚少桓將空明交給了蘭汐。
“少桓,咱們一併回去。”顧雲初斟酌了下,開口道。
戚少桓點點頭,胳膊環在顧雲初的腰上,將她橫抱起,蘭汐拎着空明跟在後面。顧雲初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的,她甚至想象着下面的萬丈深淵,不覺寒從骨生,拽着戚少桓衣服的手忽然攥緊了,怎麼還沒有到達對面,她不安着。就在快要瑟瑟發抖的時候,風聲終於止了,她半天沒有敢睜開眼睛。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已經到了,沒事了。”
顧雲初睜開眼睛,果然周圍環着的都是蘭家暗衛,她長吐了一口氣,從戚少桓的懷中跳了出來,便看到了蘭汐牽來的一匹馬。她將馬繮拽住,“本宮交代的都通知了?”
蘭汐應道,“是。”
顧雲初將馬交給戚少桓,“你我共乘一匹。”戚少桓翻身上馬,一手向她伸了過去,她微微一笑,將手搭了上去,借勢上馬,宮裡面她必須回去看看。
想了想,她又轉頭道,“蘭汐,你去和攬翠說,吊橋斷了,讓母后稍安勿躁。六皇姐那裡有點事,我先回去了。”只怕橋斷了的事情,寺裡面還沒有接到消息。
“是。”蘭汐一向話少,應了下來便回寺中了。
戚少桓揮動馬鞭,策馬狂奔,顧雲初靠在他的懷中假寐。一名蘭家暗衛帶着空明跟在他們的身邊,其餘暗衛已經無影無蹤。
不知過了多久,忽的馬一聲嘶鳴,她睜開眼睛,見到馬已經停了下來,再往前一看,已經到了城門。她一挑眉毛,正想讓戚少桓把門叫開,身後便有幾匹馬狂奔的聲音。
“鳳陽長公主在此,來者何人?”戚少桓見那幾人一身侍衛的裝扮,不由得調轉馬頭,開了口。
爲首的侍衛已經行至二人面前,一見顧雲初,果然是鳳陽長公主,便焦急道,“急報!攝政王殿下賑災之時遇到了雪崩!”
顧雲初心頭一跳,此次顧清遠北行便是親自去監督因爲雪災賑濟災民的事情了,卻突然在這個關頭遇到了雪災,莫非……她突然轉頭,用狠厲的目光盯着聽聞這話便開始猖狂笑着的空明。
“急報!開門!”侍衛顯然沒有打算等顧雲初開了口再進城,已經行至城門之下,亮出了能證明身份的令牌,顧雲初也終於認出了那侍衛,正是顧清遠身邊侍衛的二把手。她呼吸一滯,喝令戚少桓策馬跟上。兩方人馬一齊向皇宮奔去,顧雲初扭頭,衝着帶着空明的那蘭家暗衛道:“先將他嚴加看管!”
有顧雲初在,進入皇宮暢通無阻。而她連棲梧宮都沒有回,沉着臉便向乾安宮的方向去了,“少桓,你先回棲梧宮,叫攬翠去晉陽宮把皇姐請過來。”兩人兵分兩路,顧雲初暗青色的背影在黑夜之中愈發沉寂。
戚少桓猶豫了一下,緋紅色的身影帶了幾分瀟灑地向另外一個方向去了,有誰能想到僅僅是一屆女子鳳陽長公主僅僅在一天之中就幾乎控制住了即將生變的形勢,空明已經擒住,如果那些人不再有第二個頭目,那便一切都沒有問題了。他輕輕摸着鼻尖,笑了笑。她愈發的叫他刮目相看了。
顧雲初定定地站在乾安宮前,心中才微微定了定,乾安宮值班的太監看到了她顯然嚇了一跳,“長……長公主……您怎麼回來了?”這也沒接到消息啊。
她看了看東閣那邊似乎還沒有熄燈,“聖上還未歇息?”
那公公很快便鎮定了下來,“是,本來攝政王北行賑災,奏摺全部交給了聖上處理,聖上便一直批到了這個時候,這不,剛剛要睡下,攝政王那邊的急報便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顧雲初今天幾乎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下,此時便有了幾分暈眩,她身子晃了晃,“麻煩公公給通報一聲吧。”
“是。”
她便一直站着,眼見那個值班的公公已經出來了,她忽然覺得有幾分體力不支,忽的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向前倒去,臨昏迷前還想着,完了,這次要疼死了。
“鳳陽長公主過度緊張,再加上疲勞,這才暈倒,並無大事,多休息休息便好。”顧雲初模模糊糊之間便聽到了這麼一句話,疲勞?她下午已經睡過一覺了啊,雖然噩夢連連並沒睡好。她睜開了眼睛,微微側頭,便看到那個皇帝弟弟,顧雲琬,還有太醫。
“皇姐,你醒了?”顧徵眼尖,先看到了她睜開眼睛。
顧雲初費力地坐了起來,看了一眼窗外,聽剛纔太醫的話,他似乎也是剛到不久,又看了一眼窗外,天還黑着,果然還沒有到天亮,昏迷的時間並不長,“聖上可是知道皇叔遇到雪崩了?”
顧徵微微一愣,輕輕點了點頭,“皇姐莫要傷心,此事還未有準信,當地郡守已經派人去了。”
顧雲初的手攥緊,顧徵怕是以爲她是因爲顧清遠的事情傷心了,可是哪裡會有那麼簡單,她深吸了一口氣,見太醫已經退了出去,“皇姐,從現在開始,你和戚少桓守着顧徵,務必看好他,”說到這裡,四處看了看,“戚少桓呢?”
“他去了城門那邊,要你安心在這裡待着,不要擔心,一切有他,到底怎麼了?”顧雲琬顯得憂心忡忡,也難怪了,兩個人大半夜的回來了,還聽到了顧清遠那邊不大好的消息,聽說碧雲山上的吊橋也斷了,真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麼回來的。
“一隻鴿子吃出的逼宮,”顧雲初想了想決定如此解釋,“三皇叔不服徵兒,想要逼宮,不過三皇叔已經被拿下,只要沒有人作祟,護住徵兒,很快就能壓下來了。”擒賊先擒王,不無道理。
“皇姐……”顧徵張了張嘴,“朕不想當皇帝……”
幾乎是立刻的,顧雲琬捂住了他的嘴,“隔牆有耳,聖上。”
顧雲初倒是冷靜地多,她看着顧徵,嘆了口氣,“我知道,可是攝政王皇叔不肯當,其餘的皇叔若是當了只怕會毀了華國,你在這裡,休養生息是最好的。”
蘇沐曾經跟她說,教顧徵要用最無趣的辦法,因爲他不是可以創建偉業的君王,卻可以讓華國有一線生機。
“可是……”
顧雲初擺了擺手,站了起來,走到宮門口,一直看着南城門的方向,便那樣一直看着。
冬季的黑夜格外漫長,待到黎明到來之際,亦是最黑暗的時候。南面傳來了號角的聲音,她精神一振,果然來了,快步走了幾步,驀然轉頭,看到顧徵和顧清遠二人皆緊張地看着她,她衝他們點了點頭,露出笑容示意他們安心。然後自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皇宮,牽了進宮之前拴在一旁的快馬。
那道緋紅色的身影立在城牆之上,手持約莫二指寬的長劍,一眼望去,氣勢凜然,彷彿一揮手便能指揮千軍萬馬。她在城牆之下,望着那人,心中有幾分澎湃,突然有一種‘那樣的人才有資格和我站一起’的感覺。下了馬,直奔城牆之上,一步一步接近那人,忽的聽到了一聲呵斥。
“長得跟個女人似的,你若是快快投降的話,小爺我可以留你一命好好服侍小爺!”顧雲初向下望去,便見到了城牆門下聚了幾千士兵,她皺着眉頭。
“我支使不動近衛,所以只能在這裡先拖着他們……”戚少桓本是惱怒的,看到顧雲初到有了幾分不好意思。
顧雲初淡淡點頭,取出了顧雲琬給她的那塊可以號令王家家臣的玉牌,“禁衛軍聽令,打開城門,”她眯了眯眼睛,“圍剿亂臣賊子!”隨後又一側頭,“空明呢?”
一蘭家暗衛將空明綁了過來,顧雲初點點頭,擡頭看了一眼旗杆,“把他綁到旗杆之上示衆!”
下面廝殺成一片,顧雲初卻選擇了不去看。這遠遠沒有她第一次見到戰爭時血腥,而兩方的兵力差距也是懸殊,畢竟禁衛軍是經過嚴密訓練的。空明的這些手下,雖然都是從戰場上活着回來的,可是人數亦是不多,只是想趁着顧清遠遇到雪崩的消息傳出,擾亂了軍心的空當突擊罷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中間殺出來了顧雲初和戚少桓。不僅沒有擾了禁衛軍的軍心,反而因爲空明被擒而讓他們喪失了鬥志。
空明因爲流血過多已經陷入了昏迷,顧雲初又想起來了濺在她手上血液的溫度,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意圖殺人,上一次……那個被她用刀子捅了的人是真死了的。
禁衛軍終於將對方擊垮,擒了將領,而那些小兵因爲沒有了將領紛紛投降,又或者是逃竄。
顧雲初拉住戚少桓的手,“沒有想到,會這麼簡單……”冬季的風拂過她的臉龐,衣袖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