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生變(一)

轉眼便入了冬,蘭沁準備去護國寺燒香,而顧雲初自是要陪同。

護國寺位於碧雲山上,聽說在護國寺許願十分的靈驗。在皇家人不上山的時候,前往護國寺的人是絡繹不絕的。還有前來求教的人,這些人都是衝着印光大師來的。印光大師不是寺中的主持,他甚至沒有住在寺廟中,只是在寺後更高的地方蓋了個小茅屋。大約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都是如此的。找印光大師求學問的有之,踢館子的亦有之。

“少桓,你看,雖是入了冬,這山上只餘了青柏綠鬆,可是倒把這護國寺襯得更加莊嚴了。”和蘭沁一起上香完畢,顧雲初便拉着戚少桓在護國寺附近走上一走。

天氣已是有些冷了,戚少桓看看旁邊穿着單薄的少女,將自己的披風解下,替她圍了上去,“皇家寺廟,自是莊嚴恢弘,全靠着護國寺護佑一國平安了。”

忽然裹在身上的暖意,讓顧雲初晃了下神,一沒留神,一腳踩在一個小坑裡,登時沒有站穩,坐在了地上。戚少桓有些哭笑不得,“走路這麼不小心。”說着伸出了一隻手,要拽她起來。

顧雲初藉着戚少桓的力,勉強站了起來,卻也已經白了一張臉,冷汗涔涔,“遭了,我好像扭傷了腳了。”她苦着一張臉,乾脆想再坐下去算了。

“那邊有段樹樁,我扶你過去坐下。”戚少桓低頭看了看顧雲初的腳,又環視了一下四周,指了一個方向。顧雲初便一瘸一拐的任戚少桓扶了過去。到了那樹樁的位置,就一屁股坐了下去,頓時疼得呲牙咧嘴的。

戚少桓擡起顧雲初的右腳,把她的鞋脫下,手在她的襪子上猶豫了一下,見她沒有牴觸,乾脆也脫了下來,顧雲初微微愣着,看着自己的腳被他放在了手掌中,這纔想起來了要反抗,猛地就要縮回來,卻被他一把握住,“不要亂動。”他輕輕揉捏着她的腳腕,努力平復心情,不去在意一掌中的玉足。

“來這山上已經兩天了,全是素菜,偏生半點鹽也不加,比在北宮吃得還難吃,你也吃得下去?”顧雲初臉紅了紅,岔開了話題說。

戚少桓輕輕笑了聲,“我就知道寺廟裡給大家做的肯定都是水煮菜,”頓了頓,還擡起頭來衝着顧雲初呲了呲牙,一臉得逞的樣子,“所以我帶了瓶鹽。”

顧雲初瞪大了眼睛,故作生氣地看着戚少桓,“好呀,帶了鹽你一個人獨享,害得我要吃沒味兒的水煮菜!把鹽交出來,今晚不許吃飯!”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突然之間,“啊!”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很糾結,五官都疼得擰在了一起。

戚少桓卻是如釋重負的樣子,“好了,把錯位的骨頭正過來了,”正想說點什麼,卻看見了顧雲初一臉委屈,眸中含淚光的樣子,語氣也弱了幾分,“怎麼了?”

顧雲初撅着嘴,“戚少桓,你是個壞蛋!你不給我鹽吃就算了,還把我弄這麼疼!”她一邊說着還一邊呲牙咧嘴,眼裡的淚珠好似隨時都能掉出來一般。

“我的好阿初,你骨頭錯位要正回來,當然會疼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見顧雲初還彆着腦袋不看他,他心生一計,“好阿初,如果你不生我氣了的話,今晚我悄悄給你改善伙食,咱們找肉吃。”

顧雲初轉回頭來,眨了兩下眼睛,狐疑地看着戚少桓,“你能搞到肉吃?”吃了兩天水煮菜,她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不過她還是懷疑他是不是真能弄到肉吃。

“還生不生氣了?”戚少桓笑着看她,眸中點點光芒。

顧雲初揉了揉腳腕,覺得疼得感覺差些了,才撇了下嘴角,“有肉吃就不生氣了,還有,一會兒揹我回禪房。”雖然把骨頭正過來了,可還是有些疼,這裡和寺中的禪房有段距離,她可不想一步一步地蹭回去。

戚少桓剛想說什麼,卻突然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隨手一擲,見天上落下了一隻禽類,才炫耀似的衝顧雲初笑了笑,“我說什麼來着,有肉吃了吧,”他又拾起一塊石子掂了一掂,“你坐在這裡等着,我去把它撿回來。”他幾步走了過去,蹲下,卻遲遲沒有站起來。顧雲初正疑惑着,便見戚少桓起身,轉過來的時候便看清他手裡拎着的是一隻鴿子。

“晚些我在山裡找找,看看能不能打到只兔子。”他笑了笑,走了回來,可是顧雲初怎麼看,他的笑意都有些勉強。

她冷下臉來,盯着戚少桓手裡的鴿子,“少桓,”她一字一頓道,“你在袖子裡藏了什麼?”

戚少桓沉默了半響,她便一直看着他,最終,他指尖動了動,將之前藏在袖子裡的東西取了出來遞給顧雲初,那是一卷紙條,顧雲初皺着眉,一點一點將其展開,發現在紙條的最角落有一個明字,其餘順序下來便是十二組數字,每組三個,她看得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

戚少桓沉着臉,“應該是暗號,如果我沒猜錯,每組數字都代表《明華經》的第幾頁第幾行第幾個字。”

“暗號……”顧雲初咀嚼着這兩個字,精神一振,“走,跟我去找本《明華經》。”她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兩步,此時也顧不得腳疼了,便往寺中趕。

她所在的禪房是有些許經書的,而《明華經》更是四國第一經,肯定會有。她回到自己的禪房之中,驚慌地四處尋找那一本她昨日還隨手翻了翻的厚厚的書,卻始終都找不到,忽然,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遞給她那本書。她捏着書的一角,長長吐了口氣。

“彆着急……”戚少桓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

顧雲初深吸了一口氣,按照紙條上的順序,將十二個字一個一個找了下來,登時蒼白了臉,將書頁捏地死緊,甚至微微顫抖了起來,那十二個字是‘寧王北行,太后上山,明可動手。’寧王,是顧清遠還不是攝政王時候的封號,這明華經中怕是找不到‘攝政’二字,才用‘寧王’二字替代。

動手,對誰動手?要挑顧清遠和太后都不在的時候,只能是對那個還在皇宮之中的年僅十二歲的顧徵!想通了這點,顧雲初快步出了禪房,“蘭汐!”她緊張地叫道,一道黑影應聲降下,“速速下山,通知王家蘭家的親衛軍保護皇上,”又隨手丟了一塊令牌,“拿着這個,找到禁衛軍統領王錫,讓他不離聖上左右,”想了想,又沉聲道,“通知攝政王,速歸!”蘭汐仿若一道魅影飄了出去。

戚少桓攔下了信鴿,可是她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隻飛出去。她知道,顧徵的皇位不甚得人心,若不是有顧清遠壓着,他早便坐不穩了,可是他才十二歲,那些人究竟想對他做什麼?她無力地靠着牆,慢慢滑下。

“阿初……”戚少桓見她這模樣,不由得有些心疼,正待說什麼,便看到蘭汐又回來了。

他跪在顧雲初的面前,聲音十分沉悶,“長公主……下山的路……沒了……”

顧雲初一顫,“沒了?什麼意思?什麼叫沒了?”

“與山下唯一相通的那座橋……斷了……”

顧雲初心中彷彿有根弦‘啪嗒’一聲斷了,護國寺所處的碧雲山的山頂是自成一體的,四周全是峭壁,就好像是一把利刃將碧雲山的山頂部分單單切出來了一樣,兩部分之間有一道鴻溝,一道約十餘丈的鴻溝,只有一座橋連接着,橋下是萬丈深淵,而現在,橋斷了……“連你都過不去麼……”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的輕功……”蘭汐頓了頓,“借力不了那麼遠。”

山上不能與山下聯繫,不能按時回去……更不要說得到消息了。攝政王那邊……顧雲初皺了眉頭,以朝臣對攝政王的擁護來說,他們若是對顧徵下手了,也萬萬輪不到下手的那個人來坐上那把椅子,爲了避免給顧清遠做了嫁衣,那麼那羣人豈不是要……想到這裡,她渾身顫抖了一下。

“阿初,莫急,莫急……一定有辦法的……”其實連戚少桓都無法保證,就算是專司暗衛的蘭汐都不可能一口氣飛到懸崖那邊,更何況是他了。可是他偏偏看不得顧雲初如此害怕着急的樣子,他一扭頭,看到了禪房裡的被子,“有了!”看着她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彷彿想要燒出一個洞來,“能召到其餘的暗衛在懸崖那邊麼?”

蘭汐猶豫了下,點了點頭,“能的。”

“武功比之你如何?”

“差不多。”

“把他們都召來!”戚少桓扭頭衝着顧雲初點了點頭,“阿初,我們也有事情要做。”說着轉身進了禪房,將被子都抱了出來。

“這究竟是要做什麼?”顧雲初彷彿看到了希望,這才鬆了一口氣。

“把這些布都撕成條,結在一起,不用太粗,結實就行。”戚少桓已經開始動手撕了起來,顧雲初看了看,也跟着將撕,可是手勁到底不夠大,怎麼拽也拽不開一個口子。

想了想,她從腰間懷中腰間取出那把彆着的匕首,万俟暄本來是讓她拿來防身的,卻被她裝飾了起來,她將匕首拔出,“這玩意兒總算派上了用場。”她苦笑一聲,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用來撕布定然是很快的了。似是覺得布還不夠多,戚少桓又將自己禪房的被子搬了過來,兩牀被子,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接成了一條十餘丈丈長的布繩。

戚少桓看顧雲初疑惑地看着他,不由解釋道,“此時恰是北風,可是沒有弓箭,風又不是很大,我不能保證就一定能扔到懸崖對面,爲了以防萬一,才叫其餘的暗衛來。”

顧雲初嘆了一口氣,此時蘭汐進了門,“長公主,蘭家暗衛已經等候在那邊了。”她急急地站了起來就往外走,手裡還拽着長布繩。

等到了斷橋處,便能看到對面模糊地一對黑色人影,那便是蘭家暗衛。戚少桓掂量了下手中的布繩,心中很是猶豫,藉着風勢,將繩子一端捏在手裡往外甩,試了兩次,繩子皆在裡對面兩丈的位置便失了力道,直直往下飄。

“如果風再大點就好了。”顧雲初看着戚少桓第三次將布繩甩出,忽然睜大眼睛,驚呼出聲。

原來,那邊的暗衛之中,竟有一人在戚少桓將布繩扔到那邊,即將落下的時候突然飛了過來,將繩子的那一端拽住,他在空中一回身,向對面峭壁下方蕩去,身子攀在了峭壁之上懸着的已經斷掉的鐵索木板橋上。然後將繩子的那一端系在了那裡,等做好了這一切,又順着那鐵索攀了上去。

顧雲初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便叫戚少桓將這一端拉好,蘭汐運氣輕功踏了上去,順着布繩便到了繫住布繩的位置,他將布繩解開,也順着鐵索上去了。顧雲初怔怔地看着戚少桓手裡垂下去的布繩,一點一點收了回來,團好,“消息是散發下去了,我們也有事情要做。”

戚少桓會心地點了點頭,“消息是從護國寺傳出去的,總要把那人揪出來。”

顧雲初摸了摸鼻子,一直沉着臉,“可是在這之前,我們要去見一個人。”她拉着戚少桓,一步一步,走得很是掙扎,之前緊張的時候,一直不覺得疼,可是現在有些放鬆了下來,便覺得傷到的位置很疼了。

戚少桓猶豫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在顧雲初的前方蹲下身,示意她爬上去,然後將她背了起來,“去印光大師的小茅屋。”她的聲音悶悶的。

印光大師的小茅屋在護國寺之後一片竹林之內。其實護國寺在山頂之上所處的地勢並不算高,印光大師在竹林裡那個小茅屋纔是地勢最高的地方。戚少桓揹着顧雲初,順着蜿蜒的小路往上走,可一時竟然分不清了方向,頓時冷汗直流,這地方竟然還有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