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玥看着那些個小和尚忙忙碌碌的在寺外架了幾口大鍋,將糧倉中的米搬出來,忽聽耳邊人說:“倒是看不出來,這老和尚住的這麼寒酸,竟屯了這麼多糧食啊!”
茗玥點點頭,她也未曾料到和尚竟屯了這麼多糧,便是每日佈施百人,也夠半月有餘,更別說他定知道不露富,還不知藏着多少!
她忽的反應過來,猛地擡頭,看着叉着腰站在身邊的人,“你怎麼還在?”
安少闕低下身子嘻嘻笑道:“小爺我忽然想吃幾日齋去去肚子裡的油水,省的長的像你這般胖!”
茗玥瞬間便黑了臉,這不是她暴躁,實在是他的嘴欠揍,自己想給他好臉色都難!
茗玥白日跟着那些和尚佈施分米湯,夜裡就聽迦木招魂唸經聽到睡着,順帶着看安少闕鬥幾句嘴,倒是安逸,只是到了第三日,她便呆不住了。
她兩隻小手端着碗遞到人家手上,還遵從迦木教的話。
“嬸嬸,這是您的。”
“爺爺,若是不夠再來拿。”
“姐姐……”
她笑得乖巧,看樣子也活潑可愛十分討喜,只是心中卻厭煩了每次接過米湯的那雙帶了污穢的手,還有那些人身上混着土味的酸臭。
她曾對迦木抱怨,迦木卻問道:“公主前世不曾佈施?”
她想了想,自然是佈施過的。連婉兒都是當初佈施的時候遇着帶回去的。
“那公主前世爲何不曾嫌惡?這還是公主身上的鬼氣在作怪。”
茗玥便真信了他,又堅持一上午,終於還是在午時剛過的時候趁人不備偷偷下山。
山路崎嶇難行,她如今小胳膊小腿還有些胖,小碎步跑到半山腰便走不動了,心中叫苦,便坐在路旁的石頭上歇息。
這一歇息,便等來了尋她的人。
安少闕追她追的滿頭大汗,一雙日日含笑的桃花眼中難得見了慍怒,“你怎麼不打招呼便走了?你知不知道山下危險,你倒是膽大敢一個人走,卻不知嚇壞了我!”
茗玥一愣,見他眼中憂急,跑的臉都有些發白,似是真的惱怒了,一時間無措起來,“我……”
“你什麼你?”安少闕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不想聽老和尚整日聒噪,可你要逃,怎麼也跟我招呼一聲,竟自己跑了,將我一人扔在那裡!”
楚茗玥看着他咬牙跺腳握拳,一副要跟人家幹一場的架勢,不禁撲哧一下笑出來,“少闕哥哥本事大,這不是尋着我了嗎?”
安少闕一愣,怔怔的道:“你……”
“我什麼我?你也跑傻了?”
安少闕忽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看來迦木大師這幾日給你驅鬼還是有用處的。”
“什麼?”
安少闕上前揉了揉她的頭,又抱她起來:“你竟會笑了,還知道叫我少闕哥哥。”
茗玥仔細想了想,好像自從她醒來再見他之後,二人不是脣槍舌劍便是她拳腳相向,確實是未曾再喊過他少闕哥哥。
她此時在他懷裡,忽就記起前世自己學書學的乏味了,這人就悄悄露一個頭在門口,小聲喚自己出來,然後悄悄塞給自己一些吃的玩意兒,還說:“小丫頭好好學些琴棋書畫,你這模樣若是再不學好,就是公主怕也嫁不出去!”
她心中自然是不服氣的,母妃常常道自己樣貌比她好看,而母妃就已經那樣好看了。
可是她還是將他送來的吃食填進嘴裡,只覺得甜的越甜,香的越香,好吃的更好吃。
如今在他懷裡,她才意識到自己如今變了,可少闕哥哥還是那個少闕哥哥,母妃還是那個母妃,那些掛念她的人還掛念着她。
她鼻子有些酸,忽的意識到自己重生以來讓恨意填滿了心,卻將那些情,那些暖全都視而不見。是她狹隘了。
她正想着,忽然聽到草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幾聲壓抑的□□。
安少闕腳步一停,問道:“什麼聲音?”
茗玥吸了吸鼻子:“不清楚,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壞事,被那些個冤魂惡鬼找上門來了?”
安少闕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好好說話!”
茗玥瞬間便紅了臉。她這一副皮囊雖只有七歲,可……
可下一刻她便沒時間羞恥了,她看到草叢中窩着一個小孩子,身形瘦弱,粗布衣裳上潮溼還沾滿泥灰,不知是睡着還是暈了過去。
安少闕忙把茗玥放下來,走上前將那孩子從草叢裡抱出來,那孩子緊閉着眼,渾身發熱,面色潮紅,安少闕神色凝重,當即便回了清玄寺。
迦木大師知道他二人私自下山自然是不滿的,又見他們二人帶回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臉色更沉了。
也顧不得訓他們,給那孩子診治一番,等他退了燒,已是晚上了。
安少闕和茗玥回來後,便讓迦木訓斥着呆在禪房裡不敢出來,還唬他們那孩子要死了,別出來給他添亂。
茗玥從未見過迦木大師吹鬍子瞪眼的模樣,一時間還真被唬住了,果真呆在禪房裡一直到了深夜。
茗玥就要以爲今日迦木忘了給她講經說道,那子覺小沙彌就又來了,說是迦木請她過去。
茗玥拿眼斜睥他,子覺小沙彌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是看不見。
今夜迦木見了茗玥倒是沒急着給她念經,先問:“纔不過四日光景,就等不及了?”
茗玥知道迦木對她私自逃下山頗有不滿,如今是要找她算賬了,便也學着子覺小沙彌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是聽不見。
迦木大師見她如此嘆了口氣,又道:“不過你們能救回那孩子,也算是功德一件。”
茗玥這纔想起來問那孩子的狀況,迦木大師笑道:“倒還良心未泯。”緊接着又道,“這孩子從孃胎裡身子便帶了虧損,又逢戰亂,風餐露宿了幾日,自然便受不住了。”
茗玥皺眉思索片刻,便道:“明日我去看看他。”之前那孩子一身污穢,頭髮散亂遮住面容,她還未見到那孩子長什麼樣,連是男是女都還不清楚。
迦木只淡淡的擡了擡眼皮,便不再理會又給她講起經來。茗玥只管邊聽着邊打盹。
第二日一早,子覺小沙彌便帶着茗玥去探望那個小孩子,她還未進門,就聽見房間裡安少闕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小聲的怯怯的答:“雲罄。”
“那個磬?鐘磬的磬?”
雲罄思索了片刻,剛點了點頭,“大約是的……”
他還未說完,茗玥猛地推開門,眼裡蓄着淚,看向牀上那人的眼睛,分明還是那樣的漂亮,微帶着些錯愕,可茗玥看那雙眸子裡,卻像是能映出日月星河,江山延綿,還有茗玥跨了兩輩子的時光。
茗玥飛奔過去一下子摟住他的脖子,小聲叫道:“雲罄……雲罄……”懷中的人是溫熱的,不再是那日的冰冷。這溫熱到幾乎灼傷她溫度,讓她恍若夢中……
她原本以爲若想再見必是要自己去北秦尋他,卻不想他竟會在洹城!
雲罄身上都沾上了她的眼淚鼻涕,他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嚇得臉色更白了,一雙手無處安放,只無措地叫着:“小姐……小姐你……”
茗玥這才意識到自己怕是嚇着他了,忙鬆開手,卻又捉住了他的手,面上還帶着淚,眯着眼笑:“昨日你暈過去了,是我救了你。”
雲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聽她這麼說,只喃喃道:“謝……謝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