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贊笑道,“倒不急於一時!”轉身向書房裡來,回頭笑道,“你可曾見過孤王的小王子?”語氣中,含着滿滿的驕傲。
奇木含笑搖頭,說道,“新生嬰兒,微臣還是不見的好,待他大些,怕沒有服侍的時候?”又勸道,“王上兩宿未眠,趁此刻無事,該歇息片刻纔是!”
端木贊點頭,仍命奇木執筆,擬了聖旨,奇木捧着退去。
端木贊一連兩夜一日,心中着急焦慮,此時一下子鬆懈下來,心中安穩,倒也果然覺得睏倦。粗粗用些早膳,在書房榻上臥下。
一覺醒來,已經是過午時分,端木贊喚奴僕一問,說是甘以羅已醒。端木贊皺眉,說道,“孤王命你們即刻回稟,爲何不報?”
那奴僕嚇的一顫,忙撲嗵跪倒,顫聲道,“奴才進來兩回,見王上未醒,不敢驚擾,求……求王上……王上饒命!”身子嚇的直抖,臉色早已慘白。
端木贊倒無瑕與他計較,低哼一聲,大步向寢宮奔去。
整整兩夜撕裂般的疼痛,此時,就如昨夜的一場噩夢,早已消失無蹤。
甘以羅渾身虛脫般躺着,雙眸茫然大睜,頂着上方的帳幔。
寢宮內,除了牀帳外偶爾傳來奴僕強抑的呼吸,沒有一絲聲音。昨夜,在她自以爲會死去那一刻,她彷彿聽到端木讚的吼聲,他說,他要她活着,他寧肯不要孩子,也要她活着。
是真的嗎?
從來,自己不過是他的戰俘,他說,她是他的女奴,他決定她的一切。
他的凌虐,他的強佔,他的疼寵,他的囚禁……
可昨夜,在生死關頭,他在她和孩子之間,選擇了她?
是嗎?
那孩子呢?爲了保全她,那孩子怎樣了?
心底,掠過一抹疼痛。甘以羅微微闔眸,有淚水,從胸口竄上,又被她勉強壓下。
她曾恨過那個孩子,恨他就這樣攪入她的生命,連累她,也連累許多的人。
可是,那終究是活在她體內的生命,如今真的失去,她的心,又是那樣的傷痛。
牀帳外,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聲,一個奴僕的聲音輕聲道,“王……”
“嗯!”端木讚的聲音低應,說道,“出去罷!”
奴僕應聲退出。端木讚的腳步聲,從門口向牀邊來。帳幔挑起,牀榻微陷,那熟悉的男兒氣息,瞬間將牀帳內充滿。
“以羅!”端木贊低喚,那微顫的長睫,隱含的淚珠,令他心頭微微一顫。俯下身,探指在她眼簾輕撫,指尖,沾上一滴晶瑩的珠淚,燙的他心疼。
那失血的脣,微微抿着,似乎在抗拒着什麼。
端木贊一手撐在她內側,俯下身,輕輕吻上,舌尖舐出,勾描她脣上曲線,雙脣輕吮,想將那抹蒼白吻紅。
脣上的溫軟,令甘以羅心頭一顫。
這……是愛惜嗎?她竟感覺到了他的溫柔,他的呵護。或許,是真的罷!她不知道,但是……
大風狂沙中,衣衫襤褸,披枷戴鎖的南紹將士的身影,驀然襲上心頭。甘以羅暗暗咬牙,側頭避開脣上的溫暖。
是又能如何?
她與他之間,橫着北戎與南紹的家國之仇,橫着三萬餘人的身家性命。縱然他待她果然一片真心,那又如何?
她是南紹的公主,是她將三萬將士帶上沙場,也是她,一棋之差,將他們葬送在那漫漫黃沙。
如今,她如何能夠置那三萬人性命於腦後,貪戀這片刻的溫存,安心做她的北戎王妃?
脣下移開的柔脣,再也勾不起他絲毫的怒意,隱隱地,他竟然感覺到了滿足。
她仍在恨他!但,這恨意,在此時,竟令他感覺到那樣的珍貴。身子下俯,環臂將她攬入懷中,小心的,不去壓迫她的身體。
她活着!
她恨他,說明,她還活着!
對他來說,這已足夠!
“以羅!”低喃的聲音,帶着一絲微微的顫抖。想想昨夜,他幾乎失去了她,幾乎失去了他們的孩子。
而此時,他們都在,他心愛的女子,好端端的摟在懷裡,側殿裡,睡着她的孩子,他端木讚的兒子。
“以羅!”在她耳邊輕喚,端木贊柔聲道,“我們的孩子,很漂亮,像你!”想着那皺巴巴的小臉,心裡,被幸福漲滿。
“是男孩兒,孤王的兒子,北戎國的王子!”雙脣,在她耳廓上輕吻,柔聲道,“他會是繼孤王之後的北戎王,以羅,替他取個名字吧!”
雖然知道,她不想要這個孩子,可是,她是那樣熱愛生命,面對自己的兒子,該是疼惜的吧?
“孩子?”
“名字?”甘以羅身子微顫。
怎麼,那個孩子,竟然活着?在他的父親大吼着要捨去他的時候,他竟然活了下來?
心底,泛上一抹喜悅,也,夾雜着一縷酸楚。
是啊,那是她的孩子,但是……
北戎國的王子?
未來的北戎王?
他生下來,便冠上了這樣一個身份。他是北戎國的王子,又怎能是她南紹公主的孩子?
“那不是本宮的孩子!”虛軟的話語,淡漠的語氣,慢慢從蒼白的脣角逸出,卻如一記悶錘,重重砸在端木讚的心裡。
“你說什麼?”端木贊擡起身子,難以置信的望着懷中的女子。
她在說什麼?
那不是她的孩子?
這大半年來,她與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不認他的孩子?
“以羅……”端木贊喃聲低喚,微顫的聲音,帶着一絲乞求,“你……你……他是你懷胎十月所生,縱然……縱然你恨孤王,又怎能不認他?”
自幼失母的滋味,他已經飽嘗,如何能令自己的兒子經受他的一切?何況,他才降生一天,還不曾見過自己的母親啊!
再無隻言片語,甘以羅身子微側,掙脫端木讚的懷抱,面向裡而臥。
端木贊怔怔的望着那絕決的側影,一顆心,微微顫抖。
她恨他,那倒也罷了,他未料到,她竟不願承認那個孩子,只因,那是他的兒子,是嗎?
“以羅……”脣張開,只喚出她的名字,卻,不知該如何勸說。
端木贊怔怔坐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好生歇着罷!”站起身,向寢宮外行去。
一瞬間,他邁開的腳步,失去了原有的輕快,竟然變的極爲沉重。
出了寢宮,端木贊徑直向側殿行去,他要去瞧瞧他的兒子,那個……不被自己的母親承認的孩子。
“王上!”側殿門口,兩名奴僕迎前跪拜。端木贊停下,向他們望了片刻,才問道,“小王子還睡着?”
“回王上,嬤嬤餵過奶有一個時辰了,想來該醒了!”奴僕恭聲回稟。
“嗯!”端
木贊低應,越過二人,慢慢跨進門去,心底,泛起濃濃的酸澀。
“以羅!”心底暗喚,端木贊微微搖頭,“你對這些奴僕,尚且時時迴護,竟然如此狠心,不認自己的兒子?”
側殿早已修飾一新,厚厚的羊毛地衣,清麗雅緻的羊毛掛毯,一張小小的牀榻,圍着精雕的木欄,牀上,明黃色的小被子裡,沉沉的睡着一個嬌小的嬰兒。
端木贊慢慢坐下,怔怔的瞅着熟睡的小臉兒。
他是那麼幼小,那麼稚弱,那細小的手臂,竟然只有他的拇指一樣粗細。
“孩子!”彷彿自語,又彷彿那孩子能聽懂一樣,端木贊低聲道,“你母妃不肯替你取名字,她……她不要你……”心底的酸澀,驟然泛涌。
她不要他!從知道懷上他的那天,她就不願要這個孩子。他縱然貴爲王子,縱然像他一樣,日後能揚威大漠,終究,也只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不!”端木贊微微搖頭,“你是我端木讚的兒子,我盼了你許久……”濃眉微鎖,仔細回思。
是從幾時起,他就盼着能有一個孩子?盼着有一個孩子,來傳承他的血脈,盼着有一個孩子,來牽繫她的情感。
如今,他來了,在他大半年的欣喜盼望中,終於安全降生,可是,他的母親,竟然不認他!
“孩子,父王不願你像我一樣!”以手抵額,端木贊低語,彷彿,那沉睡的孩子能聽懂一樣,“父王不會讓你有任何短缺,你……就叫‘無缺’罷!端木無缺!”
襁褓中的嬰兒,似乎聽見了父親的呼喚,小嘴兒微抿,小腦袋微側,迷濛的小眼張開,向端木贊望來。
清澈的眸子,帶着初醒的迷惑,怔怔對上端木讚的雙眸。
端木贊心頭一跳,慢慢俯身,摒息凝神,與那清靈的小眼睛對視。“無缺!”柔聲低喚,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深深觸動,漾出濃濃的愛憐。
這是他的孩子!
他的血脈!
他的……無缺!
小眼兒微眨,向端木贊定定望了片刻,“嗯唔……”一陣低低的呢噥,從端木無缺小嘴兒中發出,緊接着……
“哇……”小嘴兒一癟,響亮的啼哭聲,伴着涌落的淚珠,驟然響起。
端木贊一怔,忙伸手輕拍,急急哄道,“無缺,爲什麼哭了?無缺……”笨拙的搜尋着話語,卻不知如何勸哄一個嬰兒。
門外腳步聲傳來,嬤嬤急急奔了進來,一眼瞧見端木贊,忙跪倒見禮。
端木贊如遇救星,忙跳起身來,擺手道,“不必多禮,你快瞧瞧小王子罷!”
嬤嬤忙應命起身,微笑道,“初生嬰兒,醒了就餓,不打緊的!”到牀邊將嬰兒抱起,一手輕輕拍哄,一手徑直解開衣襟。
端木贊見她露出胸膛,不禁心中微窒,說道,“孤王外殿等罷!”再不多瞧,轉身出來。
一個人在外殿坐下,想到方纔的情形,端木贊不覺心中悶堵,腦中閃出甘以羅白晰的胸。
側耳聽聽,內殿裡,嬰兒的哭聲漸止,唯有嬤嬤輕柔的拍哄聲。
端木贊微微咬脣,低聲嘆道,“若她肯認這個孩子,自個兒養着,無缺,就當真是無缺了。”起身在殿內踱來踱去,心裡暗暗盤算。
只是,自從他殺了那八名奴僕之後,甘以羅對他,竟形同路人,絕不多瞧一眼。他對她,如今是輕不得重不得,全然束手無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