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直直向小鄔後瞪視,手心裡,已經涔出一手的冷汗。
或者,若不是尚勤帶路,只憑她教給自己的方法,如今,她與飛煙、綠珠二人,都已在大漠中迷失,埋骨黃沙了吧?
而這一切,竟然是這個女人有意引導。
小鄔後輕輕點頭,幽幽道,“我知道你要逃,也知道你必然難以逃脫。”
微微搖頭,輕嘆道,“端木贊初回北戎,便被人稱爲大漠之鷹,試問,又有何人,能逃脫他的追蹤?”
向甘以羅打量幾眼,眸光中竟然閃過一抹讚許,點頭道,“只是我沒有料到,你竟然能一逃就是一月!”一個月,她縱然是繞路而行,也已跨越了半個大漠。
甘以羅身子一震,失聲問道,“你如何知道我只逃走一個月?”
她這一去一回,加上宮中的休養,有足足兩個月的時間,而小鄔後足不出冷宮,竟然一口斷言她只逃走一個月,這其間……
心情激盪下,腦中頓時一陣暈眩,胸中頓時煩惡難當,轉過身,以手扶樹,發出一陣乾嘔。
小鄔後見她這樣的情形,臉色不禁微變,問道,“公主可是身子不適?”
甘以羅一手撫胸,勉強壓下胸口的煩惡,冷冷道,“無防!”心底暗覺無奈。
自從被俘之後,或許是不適應這大漠的水土,身子竟然時好時壞,近幾個月,更是時常渾身乏力。
想到此處,甘以羅心底不禁暗恨。若非如此,當日以她的武功,又豈會任由飛煙失陷在狼羣裡?又豈會輕易令綠珠奪馬而逃?
“無防?”小鄔後挑眉,一伸手,一把將她抓住,大聲喝道,“我問你,你月事多久未來?”
甘以羅一怔,說道,“我自入北戎,月事便不調,這回……”說到這裡,心中驀地掠上一抹寒意,雙眸大張,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鄔後咬牙暗恨,口中卻道,“恭喜公主,你既有了端木讚的孩兒,這北戎王后之位,便指日可待了!”
“有了孩兒!”甘以羅喃聲底語,恍如聽到驚天霹靂,神思一片紛亂。
耳邊,雖然聽出小鄔後話中有恨恨之意,卻已無瑕理會,只是匆匆說道,“多謝!”便轉過身,跌跌撞撞奔出冷宮。
自從半年前,在千澤洲中,被端木贊強行奪去清白,她就時時憂心。只是半年來毫無動靜,她只道自己的身子不適應這大漠氣候,難以成孕,便將這心事慢慢放下。
今日被小鄔後一提,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有足足三個月,不曾來過癸水。
“不!”甘以羅搖頭。
她不要這個孩子!
她怎麼可以爲家國的仇人生育子嗣?
凌亂的腳步,急急向承露殿奔回,她得設法確認此事,若果真如此,要早做打算。
端木贊剛出承露殿,就見她腳步不穩,踉蹌奔來,不禁微微一驚,忙搶上扶住,說道,“你出去爲何不帶人服侍,又走的這麼着急?出了何事?”垂眸見她臉色蒼白,不禁心中暗憂。
甘以羅暗暗咬牙,說道,“頭暈罷了,不打緊!”一手將他推開,向承露殿大門奔去。
端木贊無奈,隨後跟來,說道,“孤王喚太醫來給你瞧瞧罷!”
甘以羅微微一停,點頭道,“也好!”也不回頭,徑自回寢宮去。
不久何太醫傳到,跪前給甘以羅問了脈,微一沉吟,問道,“娘娘今日去了何處?是聽到什麼話?”
甘以羅微微挑眉,問道,“太醫此話何意?”
何太醫道,“娘娘心緒不寧,似乎受到些刺激……”
“故而動了胎氣,是麼?”不等他說完,甘以羅便淡淡接口。
何太醫一怔,他曾得到奇木囑咐,甘以羅懷孕之事秘而不宣,哪知她自個兒說了出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話。
端木贊一旁聽到,也極爲詫異,問道,“以羅,你如何知道?”
果然!
甘以羅的心,驀然一沉,微微抿脣,淡道,“本宮自個兒的身子,如何會不知道?”
將手腕收回,向何太醫道,“近日胸口煩悶雖減,胃口卻不大好,煩太醫開個方子調調罷!”
何太醫忙道,“娘娘身子安健,只要少思少慮就好!”磕頭起身,去外殿開方子。
端木贊見此事既然說穿,也不再瞞着,在她身畔坐下,輕擁入懷,柔聲道,“以羅,如今你有了身孕,就不要再胡思亂想,留神養着身子纔好!”
甘以羅閉目,抿脣不語。
端木贊只道她是乏了,扶她在牀上躺下,又道,“你不慣閹奴服侍,孤王再喚幾個你昔日的部署來罷,你使喚着也順心些!”
甘以羅驀然想起飛煙慘死,心中一疼,搖頭道,“不必了!”側首向裡,珠淚已滾滾而落。
端木贊無奈,只得命衆奴僕好生服侍,將選侍女之事擱下。
第二日,端木贊上朝,議罷政事,便頒下一道詔書,封南紹國永和公主甘以羅爲貴妃,賜號“南”,稱爲“南貴妃”!
甘以羅以南紹公主身份收入後宮,朝臣一向都有非議。
而此時端木贊登基半年有餘,根基漸穩,加上北戎國的人素來子嗣艱難,此時聽說甘以羅有孕,又只是封個“貴妃”,並未立後。朝臣心中兩相湊和,也就不再反對,而是一片恭賀之聲。
詔書傳入承露殿,甘以羅也不下跪謝恩,只是點頭道,“本宮知道了!”命奴僕賞了傳詔內侍,送出殿去。
一手握着聖旨,甘以羅腦中,似閃過飛煙憤懣不平的小臉兒,“我們公主就是王后也不稀罕,爲何封個‘奴妃’?豈不是存心羞辱?”
甘以羅微微闔眸,心底,掠過一抹苦澀。
若今日飛煙還在,是不是會因這道詔書有些歡喜?
微微搖頭,她不知道!
只是……
另一隻手在小腹上輕撫,心中,又再一團紛亂。
三個月!
這孩子在她腹中已有三個月,她竟然毫不知情。若不是那日小鄔後道破,她竟不知這數月來的虛弱,竟然是因爲這腹中的胎兒。
可是,這個孩子,她留不得!
留下他,她又如何再回南紹,如何在南紹宮廷中立足?
只是……
甘以羅在殿內來回踱步。尚勤已死,這王宮中,她再也沒有辦法與外界相通,又去哪裡尋墮胎的藥物?
或者……
微微咬脣,甘以羅腳步微頓,轉頭向承露殿外望去一眼。心中念頭電閃,主意拿定,擡步向殿外去。
“公主!”剛出殿門,身後一名奴僕隨後跟上,躬身道,“公主要出去,可命人服侍?”
甘以羅一怔,回頭向他一望,淡道,“本宮走走罷了,不用人服侍,退罷!”轉身出了宮門。
那奴僕忙隨後跟來,搶前在道邊跪倒,磕頭道,“公主,王上有令,公主外出
,必得奴才們相隨服侍,望公主開恩應允!”
甘以羅不耐,冷笑道,“怎麼,本宮前頭剛封爲貴妃,轉眼就成了囚犯?”
那奴僕聽她語氣不善,不由一驚,連連磕頭,求道,“王上有命,奴才不敢有違?求公主開恩!”
甘以羅見他驚的臉色蒼白,知道他懼怕端木贊,心中不忍,嘆了口氣,說道,“本宮不過隨處走走,你既然要跟着,那就來罷!”腳步放緩,越過他,向御花園行去。
如今,除了小鄔後,她想不出,還能向誰救助?
“你是說,你不要這個孩子?”小鄔後見鬼一樣盯着她,像盯着一個怪物。
“不錯!”甘以羅點頭,冷冽的眸光,死死的鎖在小鄔後臉上,一字字道,“想來,你也不願本宮生下端木讚的孩子,何樂而不爲?”
“不!”小鄔後搖頭,轉身向破舊的殿門行去,冷冷道,“公主回罷,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
“喂!”甘以羅疾喚,上前要攔,卻聽“砰”的一聲,殿門闔上,激起一片灰塵。
承露殿。
甘以羅靜靜坐在椅子裡,心中,卻沒有片刻的安寧。
昨日,赴冷宮一行,她以爲小鄔後就算沒藥,也能給她一些指點。她恨極了端木贊,不是嗎?
而,她得到的,卻是她的斷然拒絕。
爲什麼?她不知道,也無從問起。但,小鄔後的神情語氣,是斷斷的不容置疑。
沒有小鄔後的相助,她就要另外設法!
只是,這幾日來,她幾次意欲出宮,都被奇木所阻。只說天氣炎熱,她身子不適,受不得辛苦。
難道,端木贊是料到自己不肯要這孩子,便將她囚在宮裡?
緩緩起身,甘以羅慢慢向庭院裡來。
近日,雖然說白天仍然是驕陽當空,到未時後,卻有了一絲清涼,看來,秋天快到了!
秋天!
到了秋天,自己被俘就有一年了!
南紹國,仍然不聽有使者到來,難道,步王后助南紹王平叛,弟弟甘以昊竟然未曾親政?
可是……
就算是步王后垂簾,將軍步回一同被俘,她也應當設法救贖纔是……
“公主!”紛飛的思緒,被一聲呼喚牽回。奴僕阿三在階下跪倒,稟道,“繆小姐、倪小姐,求見公主!”
“倪小姐?”甘以羅挑眉,不禁大爲意外,轉念又問,“那繆小姐是何人?”
奴僕回道,“繆小姐,便是左大夫繆尚繆大人之女!”
甘以羅“哦”了一聲,心中暗道,“雖說不知這繆小姐來意,但那倪纖纖,怕是不懷好意。”
要想說不見,轉念又想,她們此來必有原故,左右無事,見見又有何防?
便道,“原來是尚書令和左大夫家的小姐到了,倒是稀罕!”說了聲“請”,自個兒回寢宮更衣。
一進正殿,甘以羅便見兩名精心裝扮的女子坐在殿內,其中一個高挑身材,容顏佼好,正是曾經見過兩次的倪纖纖。
而另一位……
甘以羅眉端微挑。
坐在倪纖纖上首的女子,身穿綠色羅衫,體態豐腴,長的珠圓玉潤,約莫不過十四、五歲年紀,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竟然靈氣逼人。
想來,這就是什麼繆小姐了!
甘以羅微微抿脣,眸底閃過一抹冷色。
恐怕,是善者不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