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王王駕離錦華城城門還有三裡,錦華城城門便已大開,丞相奇木策馬在前,文武百官和衆將士緊隨在後,再往後,是一千樞密院親兵,疾騎出城,向王駕迎來。
奇木馳到近前,翻身下馬,當路跪倒,大聲道,“臣等恭迎我王!”
“恭迎我王!”
“恭迎我王!”
呼聲一聲一聲傳了出去,整齊劃一,衆臣和一千親兵盡數跪倒在地。
端木贊點頭,擡手道,“丞相請起,大夥兒都免禮罷!”
“謝王上!”奇木俯首再拜,這才起身。
身後衆將士也齊聲道,“謝王上!”跟着站起身來。
端木贊點頭,含笑道,“丞相辛苦!”凝目向他望去,但見他本來就清瘦的身形,竟然變的形銷骨立,一張本來神采飛揚的面孔,竟然顯出一些憔悴和灰敗。
雖然只是尋常的四個字,奇木卻聽出他話裡問訊之意,強扯了扯脣角,低聲道,“勞王上掛念!”
此時在大道上,端木贊也不便多問,點頭道,“走罷!”
奇木點頭,翻身上馬,揚起道,“王上進城!”
“王上進城!”
“王上進城!”
傳令聲,一聲聲的傳了出去,黑衫親兵兩兩一組,轉身飛馳,在前引路。奇木策馬轉身,在王駕旁相陪。
甘以羅眸光在隊列中一掃,竟然不見皇甫巖的身影,奇道,“皇甫駙馬呢?”
奇木微微一嘆,說道,“駙馬……”輕輕搖頭,說道,“任我們日夜不停的打來,終究……還是……”話說不下去,連連搖頭。
甘以羅聽到鄭諫臣的講述,不由微微抿脣,默了一瞬,才試探着問道,“那……王妃呢?”靖王爺被挫骨揚灰,也該迎回昭陽公主的遺體。
奇木臉色微變,額角青筋崩現,咬牙道,“那個昏君,他……他……”狠狠迸出兩個“他”來,終究說不下去。
端木贊知道他對昭陽公主的一片情意,微微一嘆,說道,“進城再說罷!”
甘以羅卻不放心,問道,“皇甫駙馬人在哪裡?”如今皇甫巖不但是北戎的駙馬,更是北戎的將軍,不管他人在哪裡,王駕進城,也該前來迎接。
奇木搖頭,說道,“他將自個兒關入靖王府,誰都不見,就連沙沙公主,他也拒之門外。”
甘以羅一怔,問道,“沙沙來了?”
奇木點頭,說道,“沙沙公主放心不下駙馬,跟着留在郎潯王城的衆臣一同趕來,三天前纔到!”
甘以羅點頭,想了一瞬,說道,“我們先去靖王府罷!”
端木贊側頭向她一望,見她眸子裡都是擔心,不由輕輕點頭,向奇木道,“先去靖王府!”
王駕在衆目睽睽之下進城,不去皇宮,卻徑直去靖王府,真心關切皇甫巖的同時,也顯示北戎王對皇甫世子的恩寵。
奇木點頭,傳下令去。
北戎王王駕進城,不入皇宮,卻徑直向靖王府而來。
靖王府,府門上雪白的紗幔層層疊疊,隨風飄揚,遮擋住兩側的豎匾。寬大的石階下,兩隻戴着白紗的石獅子各自雄倨兩端,令整座宏偉的府邸,顯出一片肅穆。
石階上,兩扇朱漆的大門緊閉,如果不是那大門上一道道刀劍砍過的痕跡,又有誰能想到,這裡的主人早已經歷過生死。
奇木命人上前喚開大門,說道,“進去通稟駙馬,就說王上和王妃前來探望!”
開門的是一個枯瘦的老者,擡頭向端木贊一望,微微躬身,啞聲道,“還是先請王上和王妃進府罷,我們少爺……”搖了搖頭,慢慢
將大門大開,側身避在門旁。
“姐姐!”門內,清脆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沙沙提着裙襬飛奔而來,一把抓住甘以羅的手,哭道,“姐姐,駙馬……駙馬他……”
甘以羅眼見那老家人只是神色黯然,並沒有一絲驚慌,料想皇甫巖也沒有大事,反手將她手掌握住,輕聲道,“沙沙,你不要急,我們就去瞧他!”牽着她的手,隨着端木贊一起進府。
進入靖王府前廳,奇木等二人坐下,才轉身向那老家人問道,“曹管家,駙馬今日可曾吃過些什麼?”
曹管家輕輕搖頭,低聲道,“除了酒,什麼都不要!”
甘以羅皺眉,向奇木問道,“當初進宮,究竟是什麼情形?駙馬見到什麼?”
雖然說從鄭諫臣口中已經知道皇甫敬塘的獸行,可是事隔兩個多月,實在不知道又發生什麼變故。
奇木微微一默,臉色更白了一些,低聲道,“我們剛剛打過幽門關,便得到……得到靖王王妃遺體,被……被……”
連說兩個“被”字,一張臉已白到透明,終於咬一咬牙,說道,“被那昏君帶入宮中折辱!”
端木贊微微點頭,默然不語。
先不說昭陽公主本就是皇甫巖的生母,就是奇木這二十年的尋找等待,也是非同小可,這二人得到這個消息,豈能不焦急心痛?
奇木咬牙,低聲道,“駙馬得知消息,頓時如瘋了一樣,七日七夜,不眠不休,行兵千里,攻下三城,直逼都城。”
饒是端木贊一向神勇,聞言也不禁輕吸一口涼氣,說道,“行兵千里?”
“這……”甘以羅咋舌。當年,她用兩個月的時間,以三萬大軍,在北戎軍手中連奪三城,已經令北戎震動。
去年,雖然端木贊有帶着五十親兵,奪下侗聶半壁江山的神話,可是,那終究是在暗夜偷襲,割掉侗聶王的頭顱,趁侗聶大亂,才一路殺了過來。
而如今,皇甫巖竟然只帶二百親兵,正面強攻,七日七夜,連破三城?
奇木點頭,說道,“他爲了兵行迅速,只選出二百名親兵,兩百匹軍中最好的戰馬,一路打出‘剷除昏君,爲父報仇’的旗號,正面衝殺。”
甘以羅點頭,說道,“那個消息能傳到你們耳中,想來大朔的將士也無人不知!”
奇木點頭,續道,“沿途將士大多是靖王爺舊部,有的乾脆獻城,有的只是做個樣子,就放他過去,只有幾個皇帝的親信,才守關不讓,駙馬二話不說,揮兵攻城,連奪三關!”
甘以羅搖頭,喃喃道,“他這是不顧性命啊!”
當初,她在皇甫巖出征前,逼他和沙沙成親,就是怕他不管不顧的拼命,沒想到,皇甫敬塘的所作所爲,早已令他忘記一切,仍然不顧性命的衝殺!
奇木點頭,說道,“直到打到業城,他才支撐不住,微臣趕到時,他整個人幾乎陷入瘋狂。”
沙沙雙眸含淚,低聲道,“小黃……沙沙該陪着他的!”
甘以羅輕輕搖頭,伸手將她小手握住,輕聲道,“他母妃受辱,你跟着他,反而令他難堪。”
奇木輕輕點頭,說道,“在業城,微臣用酒將他灌醉,才強迫他休息一日,第二天一醒來,竟然片刻不停,一路率兵向都城攻來,哪知道,還是晚了一步……”
“怎麼?”甘以羅揚眉。
靖王爺被挫骨揚灰,靖王妃遺體被皇甫敬塘帶入宮裡,難道,還有更不堪的事發生?
奇木輕輕搖頭,說道,“都城之外,我們得到靖王爺被挫骨揚灰的消息,等到殺入王宮,駙馬雖然將那昏君生擒,卻……卻沒有尋到
王妃的遺體。”
“沒有找到?”甘以羅驚異,問道,“不是說被帶入宮裡?怎麼會沒有找到?”
奇木臉色蒼白,身子輕輕顫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端木贊凝目向他注視,慢慢道,“丞相,不必說了!”
奇木這一生,已經有太多的揹負,如今,連他也說不出來的話,恐怕是人間至慘。
奇木微微搖頭,狠狠咬牙,低聲道,“那昏君……那昏君竟然將……將王妃的遺體……吃了!”
“什麼?”甘以羅失聲驚呼,霍然站起。沙沙更是尖叫一聲,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竟然無力站起。
饒是端木贊暴虐之外遠揚,手中殺人無數,此刻也是震駭莫名,顫聲道,“怎麼……怎麼會……”
在他的心裡,喜歡一個人,想方設法得到她,強將她留在身邊,都是理所當然。但是人既已死,強留遺體,也不過是爲了多瞧一眼罷了。
而這大朔皇帝……
難以置信的搖頭,問道,“你……你們如何知道?”
“如何知道?”奇木搖頭,說道,“是大朔皇帝親口所說!那一天,駙馬率兵殺進宮去,將皇甫敬塘生擒,逼他交出王妃遺體,皇甫敬塘大笑,說任他如何,也再不能將他和王妃分開……”
口中講述,想到皇甫敬塘那肆意的笑聲,臉色越發白了幾分。
甘以羅咬牙,恨聲罵道,“當真是喪心病狂!”
端木贊點頭,說道,“所以,駙馬一怒之下,將皇甫敬塘斬殺?”
奇木點頭,說道,“是!”
甘以羅卻聽的起疑,問道,“駙馬攻進皇宮,應該是兩個月前的事,這幾日又發生何事,駙馬會閉門不出,不肯見人?”
奇木默然片刻,低聲道,“駙馬斬殺皇甫敬塘之後,有十幾日閉門不出,後來,微臣設法,將原來靖王府的一些老家人廝僕尋回相勸,纔好了一些。哪知道……哪知道……”
“哪知道什麼?”見他又說不下去,甘以羅不禁追問。
奇木咬牙搖頭,默然片刻,才道,“前幾日,駙馬清肅皇宮,竟然……竟然聽到一個消息,說……說他……說他本是皇甫敬塘的兒子!”
“什麼?”甘以羅又是不禁驚呼,愣怔良久,問道,“就是爲了此事,他不肯見人?”
身爲靖王世子,卻不是靖王爺的兒子,偏偏,那個據說是自己生父的人,又被他親手所殺!
此事放在誰的身上,恐怕都難以接受!
奇木點頭,嘆道,“微臣想盡法子,都無法勸解。”
甘以羅默然,咬脣默然片刻,才向端木讚道,“我去瞧瞧罷!”
端木贊點頭,說道,“一同去罷!”說着起身。
甘以羅擺手阻止,說道,“駙馬既然不願見人,王上去了,豈不是逼他相見?”
沙沙忙道,“我陪姐姐同去!”
甘以羅搖頭,說道,“他若想見你,也不用等到這會兒,你不想他難堪,就先別去!”
沙沙眼圈一紅,雖然不願,可是心中知道甘以羅說的是實情,只得輕輕點頭。
端木讚道,“總不能你一人前去,若是有事……”想着皇甫巖連遭大變,心性必定異於常人,若他發起狂來,甘以羅豈不是危險?
“王上!”甘以羅搖頭,想說自己無事,轉念一想,又向奇木道,“那就請丞相陪以羅前去罷!”
端木贊向奇木一望,略一遲疑,說道,“也好!”奇木武功高強,有他相陪,應該不會有大事。
甘以羅點頭,由奇木引路,出大廳穿角門,向王府後宅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