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直退出兩道宮門,才停了下來,轉身望着沖天的大火,一張臉已白到透明,一雙冷冽的眸子,卻透出一抹久違的果決。
“孃親!”
“孃親!”
不遠處,無缺、無忌疾步奔來,一左一右,抓上甘以羅手掌。端木無缺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悸,連聲問道,“孃親,聽說宮裡進了刺客,你……你有沒有受傷?”
無忌也是連問,“有沒有受傷?”
甘以羅渾然不覺,只是怔怔望着遠處的大火,如石化般,一動不動。
端木無缺連搖兩下,見她不應,慌了起來,轉身大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聽到兒子的驚呼,甘以羅回神,輕輕搖頭,說道,“孃親沒事!”俯身攬住兩個兒子的身子,輕聲寬慰。
大火撲下去之後,整個鳳鳴宮,已幾乎變成一片平地,尚勤帶着侍衛將整個偏殿的地方翻了一遍,果然只尋到兩具嬤嬤的遺駭,其中一具喉骨斷裂,裂口平整,顯然是利器所傷,證實了戰十七所言。
甘以羅聞報,輕輕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暗暗咬牙,向尚勤問道,“奚樂的屍身可曾查過?”
尚勤點頭,又跟着搖頭,說道,“沒有線索!”微微一停,垂頭道,“是小人下手太重,若是能留下他的性命……”
“尚勤!”甘以羅搖頭,說道,“此事豈能怪你?”
如果不是尚勤及時趕到,豈止是端木無雙被人劫去?就連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難保!
皇甫巖微微皺眉,向甘以羅一望,說道,“王妃就沒有覺得,這奚樂來的時候太過古怪?”
奇木突然出兵,端木贊帶人去追,甘以羅放心不下,又命萬城前去相助,正是這郎潯王城最空虛的時候。
一句話提醒,甘以羅向戰十七望去,問道,“十七,我命你尋的人呢?”
戰十七搖頭,說道,“小人尋遍郎潯王城所有的客棧,都沒有那人的蹤跡,恐怕是早已出城。”
“早已出城?”甘以羅冷笑一聲,說道,“好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皇甫巖微微挑眉,問道,“調虎離山?”
甘以羅點頭,說道,“這郎潯王城中,除尚勤之外,就以王上和丞相武功最高。對方先以昭陽公主的消息,將丞相引出城去,又算定這城中無人能勸動丞相,王上必然會親自趕去。”
皇甫巖聽到這裡,已經恍然明白,說道,“王妃以智計聞名天下,卻也令旁人知道,王妃心思慎密,必然會多憂多慮,王上突然出城,王妃必然放心不下,遣人前去相助,如此一來,調走的就是王城中的又一隊人馬。”
甘以羅苦笑,點頭道,“對方也料到,邊城戰起,王城中所留的兵馬有限,這三路兵馬一出,城中就剩不下多少人馬,奚樂就此趁虛而入。”
皇甫巖一怔,揚眉道,“奚樂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卻已經想到答案,輕嘆一聲,說道,“王上滿西疆尋這人不着,原來,他竟然投入了大朔!”
如果不是他和大朔朝的人勾結,又怎麼會這麼巧,就在蔣廣新叩關時潛入郎潯?
而他雖然曾經掌傷甘以羅,被端木贊天涯追索,說到底,除掉一個甘以羅,對他並沒有好處。
而對於大朔……
先除掉甘以羅,就是卸掉端木贊一條臂膀。然後再劫走小公主無雙,令端木贊投鼠忌器,或者就此以國土相讓。
好一條毒計!
甘以羅微微抿脣,心裡倒有些安穩。
如果,對方的目的果然是她,那麼,端木贊、奇木和那三千
人馬,應該安然無恙!
可是,對方劫去無雙,會躲去何處?或者,逃向何處?
徑直逃去大朔?可此時蔣廣新正在圍關,邊城緊閉,任是什麼人也難逃出去。
躲在郎潯王城嗎?王城雖大,可是等到端木贊回兵,任是藏在何處,又如何避得過大軍的搜索?
如果,既不逃往大朔,又不躲在王城,那麼……
甘以羅心中念頭急轉,轉身向牆上的羊皮地圖去,對着郎潯王城名起伏的羣山,不禁微微抿脣,喚道,“十七!”
“王妃!”戰十七上前一步。
甘以羅指着郎潯王城南城門,說道,“明日一早,這裡會有一隊運糧官兵出城,你帶餘下的親兵混在其中出去,在這裡埋伏!”說着,纖指指向南城門外的一處山巒。
戰十七一驚,說道,“王妃,萬將軍命我守護王妃……”留在王城的親兵,已只剩下這十幾個人,還是萬城臨去特意留下,守護甘以羅。
甘以羅微微搖頭,將他的話截住,說道,“對方一擊不中,又劫走無雙,必然不會再來!更何況,宮裡還有侍衛!”
戰十七默然,心知縱然她有危險,第一個要顧的還是小公主,只好躬身領命。
甘以羅又向尚勤道,“十七他們出城之後,命幾個侍衛去南城門,設法令那裡有些鬆動,放人出城。”
“放人出城?”尚勤不解,小心問道,“小人伏在城門口,將人截殺?”
甘以羅搖頭,說道,“不!是真的放人出城!”
尚勤還要再問,那裡皇甫巖道,“昨夜進宮的,絕不止有一人,城門略有鬆動,最先出城的必是前哨,不會帶着小公主。”
尚勤點頭,說道,“那小人就等第二批人!”
皇甫巖搖頭,說道,“若這第二批也沒有,豈不是被後邊的警覺?”
尚勤着急起來,問道,“那究竟要截殺第幾批?”
甘以羅道,“明日你就守在宮裡,幫我護着兩位王子!”
尚勤大驚,說道,“那豈不是任由賊人將小公主帶出城去?”
皇甫巖輕笑出聲,說道,“不是還有十七嗎?”
尚勤一怔,皺眉道,“又如何知道,那些賊人會往那山裡去?”瞧着剛纔甘以羅手指的地方,離官道已經極遠。
皇甫巖微微一笑,擡頭向甘以羅一望,說道,“王妃,若是我們完全按兵不動,恐怕會令賊人生疑,倒不如,就讓我帶兵出城罷!”
甘以羅點頭,說道,“再點三名將領,將餘下的兵馬分爲四路,各自出城去追。”
皇甫巖點頭,說道,“各帶二百罷,另外二百,總要守護王妃!”
甘以羅抿脣一笑,跟着搖頭,嘆道,“當真是欺我北戎無人!”
尚勤武功雖高,卻不是將相之才,只聽的一頭霧水。但想到王城只剩下一千精兵,如今又分出四路城外去追,那二百人要守住一城,當真是絕無可能。
而王城若失,甘以羅豈不是危險?自己無論如何,再不能離開!
五更時分,城中果然四路兵馬齊出,奔出城門,向四方追去。半個時辰之後,一隊押運糧草官兵從南城門而出,沿着官道向南而去。
送糧隊出城的侍衛眼瞧着押糧隊走遠,爲首之人含笑向城門守兵道,“眼看到了開城的時候,各位兄弟辛苦一夜,我瞧不用關了罷?”
這些守兵,大多是郎潯的降兵,北戎兵破城,雖然沒有大肆殺戳,他們卻也擔驚受怕。
此時見北戎侍衛竟然向他們招呼,都是大喜,紛紛點頭,說道
,“大人體恤下屬,小人們辛苦一些也不打緊。”
侍衛笑道,“都是當差的,喚什麼大人?我年長几歲,各位兄弟叫聲大哥就好!”
衆守兵聞言,忙連聲道,“兄弟們哪敢和大哥相比!”已經換了稱呼。
守兵隊長見這侍衛不比平日裡見的那些,忙湊上前來,問道,“大哥,昨夜聽說宮裡大火,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侍衛搖頭,說道,“兄弟昨夜不當值,並不知道詳細!”轉向另兩名侍衛問道,“你二人可曾聽說?”
另二人也齊齊搖頭,說道,“大哥說的好笑,我們和大哥賭一夜的錢,剛聽說宮裡出事,怎麼會知道詳細?”
守兵隊長皺眉,說道,“今兒城門還沒開,就有兵馬出城,瞧那樣子,像是追趕什麼人。”
侍衛點頭,“哦”的一聲,說道,“大戰之後,盜賊四起,大夥兒當心些就是!”
那守兵隊長打聽不到什麼訊息,訕訕的也不再問,轉話道,“大哥一向跟着王上?”
侍衛含笑搖頭,說道,“哪裡有那個福份?不過是這次宮裡缺人手,交我們調過來罷了!”
守兵隊長微顯失望,可又不敢得罪,忙道,“這一調來,以大哥的本事,自然是青雲直上!”
侍衛大笑,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說道,“承你吉言,旁的也不想,若是能在殿前做一名侍衛隊長,也算出頭了!”
守兵隊長被他大力拍的一個趔趄,勉強站穩,諂笑道,“區區隊長,豈不是委屈大哥?怎麼也做到將軍才行!”心裡暗暗咋舌。這北戎人個個生的高大威猛,隨便將人一拍,骨頭就像要散開一般。
侍衛搖頭,笑道,“萬城萬將軍就是侍衛出生,在大漠中練兵十三年,練出北戎的黑衫死士,如今,也不過是個副將!”微微搖頭,嘆道,“唉,說起來,我們還不如你們!更有機會上陣殺敵!”
那守兵隊長見識過黑衫親兵的厲害,聽他一提,心頭突的一跳,不敢接口。
侍衛倒也不多說,從懷中摸出一個錢袋,塞入守兵隊長手中,說道,“今日辛苦大夥兒,我又高興,這銀子拿去飲茶!”
隊長又驚又喜,忙道,“大哥體恤兄弟們,兄弟豈能再拿大哥的銀子?”忙着將手中的錢袋塞回。
侍衛倒也不勉強,仰頭向城上的守兵高聲道,“兄弟們辛苦,這些銀子拿去分分,當我請大夥兒喝酒了!”說着一揚手,將錢袋向上拋去。
城上守兵最初見城下守兵隊長能巴結上宮裡的侍衛,正暗暗嘆息自己沒有機會,又見守兵隊長竟然得了銀子,更是眼熱。
哪知道守兵隊長假意推讓,那侍衛竟將錢袋向這裡擲來,一聽此話,頓時歡呼,叫道,“侍衛大哥仁義,還惦記着兄弟們!”
幾個人同時伸手去接錢袋,哪知道那錢袋拋的稍偏,幾個人伸長手臂,還是不能夠着,眼睜睜見錢袋又跌下城去。
那守兵隊長正惱到手的銀子偏子讓了出去,一見錢袋落下城,忙伸手去接,笑道,“這起子沒見過錢的東西!”
手剛剛抓上,哪知那錢袋的繫帶竟然只是虛搭,手中一滑,袋中的銀錠碎銀就叮叮咚咚的掉了出來。
衆守兵眼見這錢袋落入隊長手中,恐怕再也不能拿出,一見銀子灑落一地,紛紛俯身去拾。城上守兵一見,不禁急了起來,便有不少人向下奔來,一時間,城上城下,亂成一團。
侍衛失聲叫道,“啊喲,怎麼不抓穩!”眸光卻向兩名同伴掃去,二人會意,也是連聲道,“別搶別搶,都是自個兒兄弟,不要傷了和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