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站在塔上,極目遠望,黃昏下,遠處呈金色的漫漫黃沙中,一片灰影正疾疾馳入綠洲,竟然難見其尾。
那是……
纖眉淡挑,甘以羅輕輕籲出一口長氣,脣角,勾出一抹輕鬆的笑意。
那邊,正是通往冷濘洲的方向,這大隊人馬,應該是奇木的大軍吧?原以爲大軍開拔,總要比他們遲上幾日,沒想到,短短一天多些,就已經趕到。
迴轉身,甘以羅沿着塔沿向塔前轉來,垂目下望,只見塔下,端木贊和尚勤二人,正疾步奔出,身側,是二十個挺然而立的黑衣死士。
葛瞻圖立在門後,向守在門口的二人輕輕打個手式,二人會意點頭,驟然間,縱身齊躍,四臂齊出,拉上兩扇宮門,霍然打開。四條黑影驟閃,寒光耀眼,已搶門而出,向門外叛軍疾衝。
叛軍不防,頓時一片紛亂,呼喝聲、吶喊聲響成一片,匆匆速肅隊形,疾起迎戰。
隊形剛剛整起,門內,又是四人掠出,越過前邊四人頭頂,向宮道上叛軍陣內襲去。
剛剛整好的隊形又亂,還沒有回神,又有四條黑影閃出,越過前八人,向更遠處撲去……
四人一隊,共分五隊,逐層遞進,片刻間,已將叛軍割成數塊,各自爲陣。端木讚一聲呼哨,身形忽展,與尚勤二人,就像兩頭灰色的大鳥,疾掠而出。
“端木贊!”驚呼聲驟起,叛軍的陣形更加大亂。
遠遠的,端木讚的長笑聲,隱隱傳來,遙望下,只見長槍的點點寒光與尚勤揮卷的衣袖,如乘風破浪一般,將重重叛軍撕開一個缺口。一行人,翻翻滾滾,片刻間,殺出宮道,掠過大殿,向王宮大門殺去。
另一方,灰色長隊越過綠洲,向王城疾馳而來,俯身塔上,已經可以隱隱瞧見當先的幾騎快馬。
“要在大軍趕到前,打開城門纔是!”甘以羅微微咬牙,俯首向城門上望去。
夕陽映照下,城頭女牆後,寒光隱隱,竟似伏着不少弓箭手。
甘以羅心中暗緊,迴轉身,再向宮門望去,只見端木贊矯捷的身影,已掠出宮門,長槍疾挑,將宮門外一名叛將挑落馬下,縱身躍上。
疾閃的黑影中,尚勤長袖疾揮,也早已奪過一馬,隨在端木贊身後,向城門疾馳。二十死士,劍氣縱橫,宮門守衛,擋者披靡,盡數紛紛落馬。
叛軍驚亂間,副將躍身而出,大聲呼喝,帶領兵將隨後疾追。
城門下,弓箭手匆匆佈陣,開弓引弦,一輪箭雨,向端木贊一行疾射。尚勤縱馬搶前,長袖揮開,箭雨竟然支支射偏。轉眼前,一行人奔到城下,端木贊長槍斜挑橫抹,衝入陣中。尚勤卻長袖一揮,向着城門疾撲。
城外,大軍先鋒已經趕到,吶喊聲中,已紛紛搶門登城。城頭上,箭如激雨,紛紛射落,一時間,城內城外,殺聲震天,站在三休塔上,也是聽的清清楚楚。
甘以羅看的血脈賁張,手心捏着一把冷汗,一顆心,怦怦直跳,恨不能立刻抽出腰間長劍,殺下塔去,相助一臂之力。
突然間,只聽塔下喊殺聲驟響,甘以羅一怔,垂頭望去,卻是圍塔的叛軍,已經與葛瞻圖所率的八十死士戰在一起。
甘以羅微微皺眉,暗自罵道,“無恥!”
深知是牟章眼看端木贊和尚勤殺出,塔下只剩下葛瞻圖一人,便揮兵
攻塔。只要攻下三休塔,拿下甘以羅,就算是大軍進城,端木贊投鼠忌器,也必定會妥協。
手扶腰間長劍,甘以羅纖眉淡挑,一聲冷笑,轉身奔回,剛剛進入塔門,腳步又立刻停住。
那裡,一條瘦削的人影,正倦縮成一團,在塔角靠坐,凌亂的長髮下,是一張蒼白俊秀的面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帶着濃濃的懼意,怯怯向她仰望。
“端木恭?”甘以羅微微挑眉。
這一整天,她身體抱恙,沒有上過塔頂,倒是忘了,這裡,還囚着這次叛亂的罪魁禍首。
微微咬脣,甘以羅奔向塔階的腳步一轉,幾步跨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低聲喝道,“走!”一手力拖,轉身奔出塔門。
端木恭一驚,顫聲喚道,“王……王妃!”單薄的身體,驚的簌簌顫抖,虛浮的雙腳,不自覺的隨着她踉蹌起身,空着的雙手前伸,似乎要乞求,又似掙扎,卻不敢碰上她一片衣角。手足無措間,任由她拖拽而行,跌跌撞撞奔出塔門,竟然沒有一絲的反抗。
“你來瞧瞧!”甘以羅低喝,一把將他拉上塔欄,反手扣上他一條手臂力擰。
“啊!”端木恭肩膀劇痛,失聲痛呼,不禁轉身向外,身子前俯,趴上塔欄。
甘以羅一臂將他狠壓,一手向塔下一指,喝道,“端木恭,你瞧清楚些,這就是擁你爲王的臣子!你和鄔氏被俘,若是他們顧及到你們的生死,又豈會這樣強攻?”口中低喝,手臂使力下壓。
“啊!”端木恭低聲悶哼,咬牙強忍痛楚。臉色,更加蒼白,漸漸白到透明,卻只是緊緊咬脣,俯首望着塔下的廝殺,默然不語。
甘以羅手臂一提,又再將他拉回,迫他面對自己,冷冽雙眸,定定向他逼視,冷道,“端木恭,你不懂嗎?你不過是他們謀朝篡位的傀儡,一旦他們大權在握,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會是你!”
“我知道!”端木恭木然開口,側過頭,望向塔下廝殺的人羣,低聲道,“大家都以爲,所有的王子,都會圖謀王位,若是……若是我說,我從來沒有想過,又有誰會相信?”
頹敗的神情,寥落的語氣,令甘以羅微微一怔。
“你沒有想過?”纖眉挑起,詫然低問。眸光下,少年瘦弱的身軀,帶着難言的寥落,蒼白的容顏,盛着滿滿的絕望。
不錯,生爲王子,對王位,都是觸手可及。君臨天下的威儀,有誰不想?
而……
甘以羅纖眉微攏,眸光,掠過他破損的脣角,凝血的額頭,還有……盛着痛楚的黯淡雙眸……
這一刻,她竟然信了他。
不錯!他曾兩次登上王位,接受羣臣的朝賀。
可是……八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八年之後……
甘以羅微微搖頭,一個只求擁有一個女子,安穩生活的戴罪王子,又豈會有這樣的雄心?
只是……
一雙精明的眸子,掠過腦際,甘以羅微微皺眉。這樣一個贏弱少年,卻有那樣一個母親,一切,又豈能容他想或不想?
“若果然如此,反倒是你的福氣罷!”無瑕顧他,甘以羅一把將他拖回,向一旁挺立的黑衣死士命道,“看着他!”手握劍柄,向塔下疾奔。
剛剛奔下十幾個石階,驀然間,震天的吶喊聲,遙遙傳來。
甘以羅心頭一震,奔下的腳步,又再迅速轉回。手扶塔欄,極目望去。那裡,城門已經大開,城外的大隊兵馬,正潮水般涌入王城,城上守軍,四散奔逃。
“成了!”甘以羅喜喚,微微咬脣,又再轉身奔回。眸光,再次觸上端木恭驚怯的眸子,腳步略略一頓,便疾步向塔下奔去。
塔外宮牆,已經被叛軍攻佔,葛瞻圖手揮長刀,正在傾倒的宮門前,奮力拼殺。門外,吶喊聲,廝殺聲,響成一片,竟然口口聲聲,捉拿南紹公主,甘以羅!
甘以羅奔出塔門,腳下沒有片刻遲疑,縱身飛掠,已躍上宮牆。長劍“錚”聲出銷,順手斜揮,血光乍起,掠過一人頸項,反手斜挑,又再了結一人。
叛軍一眼見到她,齊聲大噪,竟然有十餘人,向她疾奔而來。
酣戰中,葛瞻圖見她驟然現身,不覺大吃一驚,喚道,“王妃!”長刀揮舞,將面前二人迫退,拔步向她奔來,大聲喚道,“王妃,這裡不要緊,請王妃回塔!”
口中呼喝,心中暗急。昨日,一場激戰之後,她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鄔後一撞都躲不開,如今,若再廝殺……
葛瞻圖心中焦灼,長刀疾劈,不顧一切的衝來。
甘以羅手中長劍翻飛,揚聲笑道,“葛將軍別急,奇木大軍已經攻入城門,片刻就可進宮,這些叛賊,一個也休想逃走!”清脆的聲音,朗朗而言。
“奇木大軍?”衆叛軍心中一震,手中兵刃立緩,都是側耳傾聽。
果然,宮外,喊殺聲隱隱傳來,竟然越來越近,喊聲中,伴着轟然的馬蹄聲。
“果……果然是奇木!”顫抖的聲音,從叛軍中傳出,“噹啷”聲連響,兵刃散落一地。
僅僅兩年,奇木所率的大軍,先滅裳孜,又攻南紹,竟然如入無人之境。
此刻,奇木大軍已攻入王城,這區區王宮,就連端木贊所率的二十死士都無法阻擋,又如何阻擋奇木大軍?
頓然間,宮道上亂成一團,大羣兵士,四散奔逃。
“停下!”一聲大喝,從大殿方向傳爲。牟章短粗的身形,急奔而來,大聲喝道,“奇木大軍又有何懼,只要拿下甘以羅,自然可以命令端木贊投降!”口中高呼,手揮雙鐗,疾步奔來。
衆叛軍將士聞言,心頭頓時一定,卻聽王宮大門那邊,發出轟然巨響,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向這邊疾奔而來。
王宮大門,只在片刻間,就被大軍攻破,端木贊跨馬橫槍,迅疾殺回,長槍到處,當真是勢如破竹,叛軍如潮水一般,向塔後涌去。
甘以羅眼見叛軍大敗,心中大喜,立在宮牆上,遙望端木贊神威凜凜,躍馬而來,心中一陣振奮。
正要躍下相迎,眸光掃過,卻見一角宮牆後一條人影一閃,隱在暗處。
甘以羅心中一緊,凝目望去,只見牆角後隱隱露出兵刃一角,竟然是……鐵鐗!
甘以羅心頭一震,她昨日纔在牟章的雙鐗下吃了大虧,此時一眼瞥見,哪裡還能認錯?
叛軍大敗,牟章竟然要做最後一搏,伏擊端木贊!
甘以羅心中念頭疾閃,轉眼見,就見端木贊單人匹馬,疾衝而來,離牟章隱身處,越來越近。
甘以羅急怒,暗暗咬牙,罵道,“卑鄙小人!”身隨意動,身形疾閃,長劍如虹,向牟章隱身處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