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的心,微微顫抖。
若要保全弟弟,保全南紹君臣,就要親手取他性命,若她不能,就再也與南紹沒有任何關係,只能做他的……王后?
含淚的眸子,引出他濃濃的心痛。端木贊低聲喚道,“以羅!”沉厚的聲音,變的輕緩,低喃的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情意,輕聲道,“孤王,是不是太貪心了!”
在她劍鋒所指下,他的脣角,居然掛出一抹笑意,一字字道,“若不能完全得到你,孤王寧願,死在你的劍下!”
腳步,又再緩緩輕移,利刃,已穿破衣衫,陷入肉裡。甘以羅的身軀,開始輕輕的顫抖,手臂,不自覺的回縮。
“公主!殺了他!”
一聲低喝,在南紹諸臣中響起。北戎王端木贊,暴虐之名天下皆知!卻也,天下皆知,北戎王端木贊,向來說一不二!殺了他,北戎和南紹,就都是她的!
“公主,殺了他,我等奉公主爲王!”攝政公主,對她來說,早已沒有任何意義,要救南紹,只有奉她爲王!
“不錯!公主,殺了他!”
“公主,殺了他!”
“我等奉公主爲王!”
呼喝聲,在南紹諸臣中響起,越來越響亮。原本滿臉沮喪的人羣,這一刻,眸光點亮,心中,燃起濃濃的希望,仰起頭,望着昔日將他們帶出戰亂的女子,一聲一聲,催促着她手中的利刃。
沒有人阻止,北戎將士,默默跪在一旁,仰起頭,注視着對峙中的一對男女。
“爲王?”甘以羅雙脣微動,心底,掠過一抹悲涼。
不過是一年前,這些人裡,有多少人想要置她於死地?如今,只因貪圖那一線生機,就捨棄還跪在身前的南紹王甘以昊,要奉自己爲王?
甘以昊臉色慘白,跪伏的身子,搖搖欲墜,卻,再也不能說些什麼。
奉她爲王?那他呢?
去歲,她逃回南紹,身爲南紹王的他,要置她於死地。如果,他們果然奉她爲王,那……他甘以昊,又該何去何從?
顫抖的身軀,蒼白的面容,痛楚的雙眸,牽出他濃濃的心痛。端木贊心底暗歎,是他太殘忍了嗎?給她這樣一個難題。
可是,若非如此,又怎能令她,瞧清她自己的心?
“以羅!”低沉的聲音,將她紛亂的思緒喚回。她不能選擇,那……就是他替她決定!
輕移的腳步,突然大步跨前,伸臂疾探,一把攬上她的纖腰,使力帶入懷中。
“啊……”甘以羅猝不及防,驚呼一聲,身體,已跌入熟悉的懷抱。甘以羅擡頭驚望,還沒有來得及回神,只覺雙脣一軟,已經被他重重吻上。
腦中,轟然巨響,甘以羅勉強聚起的神思,頓然飄爲縷縷遊絲。霸道的雙脣,在她的脣上,強勢侵奪。
如此熟悉的侵佔,如此令她眷戀的溫存……
甘以羅大睜的雙眸,慢慢闔上,雙脣,不自覺的迴應……
沒有了南紹君臣,沒有了北戎將士,沒有了家國,沒有了紛爭……天地萬物,皆成虛無,只有這溫暖的懷抱,令她寸寸沉溺。
呼喝聲,頓時停止,南紹君臣,呆望着相擁而吻的二人,一個個,全都面如土色。
笑意,掠上北戎將士的脣角,互視的眸光,盡皆露出一絲寬慰。
八年了,一個敵國的公主,做了他們的王妃,他們的心,又何時曾經安穩?而如今,再沒有一絲疑惑,所期盼的,就是……他們的王,下達立後的王命罷!
而……強猛霸道的雙脣微停,甘以羅的柔脣,瞬間得到自由。一聲沉悶的低哼,喚回她飄蕩的神思。
甘以羅大大喘息,張開眸,不解的望向面前,略顯蒼白的英挺容顏。
“以羅!”棱角分明的脣,掛上一抹虛弱的笑意,滿含濃情的鷹眸,慢慢收回,端木贊垂下頭,望向他自己的前胸。
“什……什麼?”甘以羅低問。眸光,不自覺的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啊!”失聲低呼,甘以羅身子疾退,手指一鬆,匕首寒光微閃,“噗”的一聲插入泥土。
血,滲出他的衣衫,一滴滴滑落,地上,已經是一灘殷紅。
甘以羅臉色驟然變的蒼白,搶上一步,手忙腳亂的去捂他的傷口,顫聲道,“你……你……”聲音顫抖破碎,難以成句。
方纔,那一勾一帶,她的身子,落入他的懷抱,而她手中的匕首,也刺入他的胸口……
珠淚,滾滾而落,甘以羅擡頭,望向面前的男子,哽聲道,“你……你爲何不避?你……你……”甚至,就那樣忍着痛楚,與她擁吻?
“不礙事!”端木贊微笑,擡起手指,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心底,是無盡的喜悅。此一時,此一刻,她的眼裡,只有他,不是嗎?這個女子,終究是他的!
“快……快取傷藥!”一手壓着他的傷口,甘以羅顫聲吩咐,回過頭,望向仍然跪伏在地的北戎將士。
“甘以羅,你還說你沒有叛國?”南紹君臣間,一聲喝起,含着憤怒,含着羞惱,也……含着絕望。
南紹的公主,竟在南紹君臣面前,與敵國的王擁吻,置南紹顏面於不顧,置南紹君臣性命於不顧,卻只爲北戎王小小的傷勢擔憂落淚。
甘以羅愕然回頭,心底,有片刻的怔忡。
叛國?
這是他們強加給她的罪名,而此刻,她更加將它坐實了嗎?
眸光,掠過南紹君臣驚詫絕望的神情,甘以羅慢慢回頭,又再望向身前,脈脈凝注的男子。
叛國?
她只是心疼深愛的男子,就已是叛國?
一抹笑意,從脣角漾起,神情中,淡出一抹無奈,微微搖頭,淡然道,“早在八年前,你們……不是已經認定本宮叛國了嗎?又何止今日?”
是不是叛國,又能如何?此一刻,她已明白,眼前的男子,早已重過南紹朝廷,早已重過南紹的千里江山。
“公主沒有叛國!”一個平穩的聲音,在南紹羣臣中響起,大聲說道,“去歲,公主從裳孜王城私逃回國,曾經說過北戎必攻南紹,要我們早做準備,可惜,無人理會!”
隨着話聲,鎖鏈聲響,一條身影,慢慢從泥濘中站起,一襲囚衣,浸着暗紅的血污。
“明皓!”一聲怒喝,另一人也霍然站起,向他戳指喝罵,“貪生怕死的東西,你見南紹無望,就要轉投北戎嗎?”
“貪生怕死?”明皓冷笑,大聲道,“我明皓爲守王城,浴血苦戰之時,恐怕你楊大人還在御史府摟着新納的小妾發抖罷?”譏諷的語氣,帶着滿滿的鄙夷。
“你…
…”楊御史結舌,一手顫顫,指着明皓,罵道,“小小參將,就敢如此無禮,當真是反了!反了!”
明皓長眉微挑,仰首笑道,“楊御史,好大的官威啊!可惜,這裡已經不是南紹,不是你等能夠一手遮天的南紹朝廷!”
二人一時爭執不下,人羣中,又一個聲音響起,亢聲道,“明皓將軍所言,句句屬實!”
另一條身影也慢慢站起,昂首而立,眸光,望向跪在最前方的甘以昊,朗聲道,“若公主果然叛國,王上的召書,爲何不召示天下?反而藏匿深宮?”
慢慢轉身,環視南紹君臣,說道,“定公主叛國之罪的召書,老臣曾經親眼見過,並將昔日的召書取來細細比對,絕對不假!”
“胡說!”楊御史大喝,罵道,“周易,你身在邊關,如何能夠見到藏在宮中的召書?豈不是信口雌黃?”
周易輕輕搖頭,轉頭望向端木贊,說道,“那召書,得自北戎王之手!”
“得自北戎王之手?”楊御史大笑,說道,“端木贊手上,如何會有我南紹的召書?”
“公主被污叛國,王上一意置她於死地,下召貶爲庶民,流放贛嶺。公主對我南紹有恩,明皓不忍公主冤屈而死,北戎王來尋,是末將盜取召書,送給北戎王!”明皓緩緩接口,朗朗敘述,沒有一絲的遲疑。
楊御史喝道,“明皓,原來,是你這賊子叛國?”
明皓大怒,厲聲道,“我明皓若要叛國,又何必等到今日……”
甘以羅眼見雙方爭執不休,不禁微微搖頭,喚道,“明皓將軍,周易將軍!”
明皓聲音頓停,狠狠咬牙,向楊御史怒目而視。
甘以羅輕嘆一聲,說道,“事已至此,辯有何用?”眸光,從南紹君臣身上收回,望向眼前的男子,輕聲道,“贊,先去包紮罷!”一手壓着他的傷口,另一手扶着他的手臂,轉身向營帳去。
眼看她要離去,甘以昊大急,忙喚道,“王……王姐……”南紹羣臣的兩次紛亂,令他的心,陷入谷底。
生死關頭,縱然自己是名正言順的南紹王,一樣被他們遺棄,不是嗎?
而,這一刻,往事歷歷,都是這個險些被自己置於死地的姐姐,她自幼的疼愛,對他的扶持……
能救他的,仍然只有她啊!
聽到那哀切的呼喚,甘以羅腳步微頓,略一遲疑,慢慢轉過身來。
甘以昊見她停步,一顆心,頓時燃起最後一絲指望,雙膝前移,哀聲道,“王姐,臣弟……臣弟願爲庶民,只……只求王姐……”
哀求的話語,乞求的神情,令甘以羅心中一疼。他縱有千般不是,也……終究是自己的弟弟啊!
微一躊躇,只覺手臂微沉,身畔的男子輕聲低吟,說道,“以……以羅,好疼……”
“贊!”甘以羅恍然回神,眼前男子滲血的傷口,令她再也無法顧得上旁人。
忙伸手扶在他的腰後,說道,“快些止血纔好!”一邊扶着他向營帳去,一邊轉頭吩咐,“尚勤,快些去尋傷藥來!”再無片刻的遲疑,肩頭承着他身體的重量,快步而行。
笑容,悄悄掠上脣角,端木贊扶着她的肩頭,將身子一半的重量交給她,隨着她進帳。
原來,偶爾的示弱,竟然會收到如此的奇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