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璟同長孫姒儘管許久沒有往來,但他身上那股質樸的氣質和以往分毫不差。
比如,他看着宋恩跪在屍體前痛哭失聲,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阿姒,你怎麼知道的一清二楚。難不成趙小郎,真是被你派去殺人的?”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大妥當,斬釘截鐵地道:“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
“……謝謝!”
她已經不想搭理他了。
宋恩裝瘋賣傻已成定局,人如今就在手裡攥着,倒也不急於一時。任憑他哭完了,魏綽才道:“宋恩,還不把你的罪行從實招來!”
“罪行?”他背靠着停屍的條案,頭高高地擡起,“我有什麼罪行,這位差爺,你憑什麼這麼說?還有,我不是什麼宋恩,他是誰,郎君還是娘子?”
魏綽冷笑,“你若不是宋恩,八月初七那日,怎麼會在宋家?”
宋恩攤攤手,“我怎麼知道,大概是被貓妖附體,”他看了眼瞧熱鬧的長孫姒笑道:“貓妖會邪術,我一介布衣哪裡是對手。官爺,您倒是問問她,爲什麼把我弄到宋家去?”
“放肆!”魏綽怒不可遏,“大長公主殿下豈容你冒犯,還不乖乖認罪!”
“哦,原是殿下,”他點了點頭,“失禮失禮,不曉得殿下竟會是貓妖!”
長孫姒笑笑,按着茶蓋撥浮沫,甚是悠閒,“不然,我殺了張小娘子作甚?”
“殿下說笑了,”他甩甩袖子換了個姿勢,“您身手了得,哪會用那麼下作的手段對付一個素未謀面的娘子,想來是誆我的。”
“你認識她?”
“認識誰?”
“你身後的那個。”
“不認識!”
“那你哭什麼?”
“她死的這麼慘,”宋恩冷笑,“憐憫之心我還是有的。”
“宋郎君善心可嘉。”
“承讓承讓。”
這還是個巧舌如簧,慣會耍潑皮的郎君,長孫姒慢條斯理地道:“不過,你還是信了,哭得這般傷心,真叫人唏噓。你怎麼確定她就是張惠梔?”
“不是殿下您告訴我的麼?”他作了個揖,“當時諸位都在場,也能做個見證。難不成您是騙我的?”
“沒有,確實是張娘子。”
宋恩得意起來,語氣裡都帶着不屑,“我就說麼,這也不是您的手筆吧?”
“對,”她望着他張揚的表情,笑意越發得深了,“她是自殺,換個說法,你也許能接受,她是殉情了。”
宋恩的表情有些僵硬,冷笑兩聲轉過頭去,長孫姒接着道:“臨去前還買了身鴿灰的襴衫,是爲你麼?你喜歡這衣服麼?”
“談不上喜歡,郎君的衣服就這麼些,總不能光着身子吧?”
“看來你和你阿兄的愛好,都是一樣的,真是兄弟情深,宋喬呢?”
“不知道啊,誰是宋喬?”他懶洋洋地動了動身子,越發往屍體旁貼近了些。
魏綽沉着臉,懶得同他纏磨,“你不承認也行,把你洗乾淨,帶到你家左鄰右舍問一問,你到底是哪個?”
宋恩一甩袖子,撓了撓又臭又亂的頭髮,“得了得了,甭費事,我就是宋恩,您滿意了吧?不過殿下問的那事,我是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魏綽冷眼覷他,“八月初六那晚,你和宋喬吵鬧,惹得左鄰右舍不安,你會不知道?”
“你說那天啊,”他仰着頭,想了想,“他居心叵測,不答應他的要求,就往死裡打我,還不能還手麼?雖然他是我阿兄,可憑什麼事事都要聽他的?”
“他怎麼居心叵測了?”
宋恩看了長孫姒一眼,笑道:“這事,須得殿下恕罪,我纔敢說。”
見她點頭才道:“宋喬想升官都想瘋了,還在祖宅給阿爺守靈時,他就接到一封信,之後喜不自勝,成天唸叨好事臨門。就在八月初六,我們進京那天,天色都很晚了,生怕碰上宵禁,我說不如找個地方先安頓下來,白日再進京也不遲。可他似乎等不及,說有事先行回家,還給了一張宵禁後可以自由行走的手令。我沒辦法,到家都很晚了,剛進院子就被他叫進了屋。他讓我裝瘋,宣揚貓妖殺人,皇室有禍國的人,裝一個晚上就成,就算幫他一個忙。”
他擡起頭來看魏綽,誠惶誠恐,“您說說,子虛烏有編排起天家,豈不是掉腦袋的事情?他一個人瘋癲就夠了,何必牽扯上我,我纔不樂意。”
他這話真假難辨,魏綽一時作不得準,又問道:“可你後來,不是還答應了麼?”
“我也沒辦法,”他頹廢地拍了拍腿,“您是不曉得,家裡的錢都是宋喬在掌管。我又喜歡結交朋友,花銷少不了,他就拿這個威脅我,說若是不答應往後再不給我一兩銀子。這哪成,一日兩日可以,日頭長了,誰還願意和我往來。我琢磨着,就裝一個晚上,他也不會害我。裝就裝吧,省得他沒完沒了。可是哪知道……他可坑苦了我!”
“後來呢?”
“他見我答應了,就出門去了。”
“沒說去哪嗎?”
宋恩聳聳肩,不屑一顧,“他在家向來獨斷專行,怎麼會跟我說?多問多錯,我也懶得問他。”
“然後你就裝瘋賣傻,折騰了一夜?”
“對啊,雖然我這人不大好,但是說話向來說到做到,貴在坦誠。”
魏綽嗤之以鼻,“那你說好裝一晚上,怎麼到了京兆尹府,還在裝瘋賣傻?”
宋恩嘆了口氣,傷感道:“要不怎麼說宋喬害我呢?我以爲,這也是他的計劃之一,爲了更逼真一點,所以來一點苦肉計也是無可厚非的。您也沒有爲難我,我以爲是他事先招呼過,就安安心心等着他來救;誰知道,一等這麼多天,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人呢,是不是也被你們抓了?”
“你怎麼知道他被我們抓了?”
宋恩道:“這事還用想麼,不抓了他,何必不來救我。”
長孫姒瞧他一眼,“或許他逃走了,失蹤了,更甚者,被殺了。”
宋恩對她的話半點不相信,哭笑不得,“殿下您莫要玩笑,他一個芝麻官,雖說人脾氣壞了點,但也不是什麼大事,誰殺他幹什麼?”
心裡是什麼意思,全靠一張嘴說,即便攀扯得遠了,再拽回來就是。可見眼前這個人心思縝密得很,情緒也控制得很好;除開一開始被她打個措手不及,歇斯底里外,解釋得合乎情理,一直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可是心思守的再嚴實,總有軟肋,如今只有主動出擊,叫他自己把話說出來才成。
長孫姒一副坦誠的模樣同他交談,“你說的確實沒錯,他沒有被殺,不過我們也沒有抓到他;找了許久都沒蹤跡,約莫是躲起來了,所以我們纔來問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她這一番話叫人不知道真假幾何,宋恩活動了幾下,鐐銬嘩啦啦的響,他皺了眉頭,“我尋常都是在外面和朋友一起,鮮少回家。一個月呆在家裡也不過三五天,宋喬他和誰親近,互有往來,這個我也不知道。”
“那麼,他讓你裝瘋這件事呢?你覺得會是什麼人叫他做的,做了又有什麼好處?”
宋恩有些不耐煩,“什麼人,我哪裡能知道,不過是有好處就是了。宋喬追名逐利,想要的好處也不過這些,加官進爵,光耀門楣。他太執着了,是我們江湖人向來看不慣的。”
長孫姒笑道:“敢問宋郎君,江湖人都是何等樣的?”
“義薄雲天,爲朋友兩肋插刀!”
她點頭,捻着他的話頭往下趕,“所以,也可以爲朋友插家人兩刀麼?”
宋恩沒料到她這麼一問,哽了哽,笑出聲來,“殿下說的這是哪裡的話,如何能相提並論?還望殿下莫要曲解我的意思。”
他的口才不錯,收放自如,衆人逼問之下,該說的一句不落,不該說的原封不動地堵回來,有條不紊。若是誰手底下有這等樣的人可用,當真放心得很。
長孫姒道:“好,既然你不大關心宋喬的事,那我們就說些你知道的人,比如,張慧梔,她你總該知道吧。”
“知道,”他有些低落,垂着頭甩了甩手,“是我家的鄰居,先前我還喜歡過她一陣兒。”
“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說張慧梔來,他似乎很開心,緊繃的面容都有些鬆快,“大概三年前,我早上出門,她阿孃把一盆水潑我身上了,我同她吵;過不許久,她來我家道歉,是個溫和的娘子,知書達禮,我見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那她喜歡你麼?”
他聳聳肩,毫不在意,“娘子的心思向來難猜,她什麼意思我哪能知道。”
“我聽說她喜歡你阿兄?”
“大概是吧,街里街坊都這麼說。”
“那你阿兄呢,也很喜歡張慧梔麼?”
宋恩冷笑一聲,鐐銬甩的嘩啦啦直響,“他阿孃不喜歡宋喬,再如何,他也是癡心妄想!”
“你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便讓你阿兄上門提親去了?”
“嗯,”宋恩有些憤慨,“他就只顧着兒女私情,平日裡欺負我也就罷了,在這件事情上也不爲我考慮。說什麼她阿孃不同意,估摸着也就沒去提罷。”
“所以,你就懷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