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着馬回王府,慕璟悶着頭琢磨心事,“哎,你不是說要看看有什麼疏漏麼?現在棺材被拖走了,怎麼辦?”
長孫姒搖頭,踩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女貞果子,紫漿溢出來鋪在地上,“都要入土了,疏漏就疏漏吧。”
慕璟看看前頭悶聲不語的南錚,又看看面無表情的長孫姒,“你門是不是都覺得蘇恩盛這件事有古怪啊?”
她歪着頭好奇地看他,“你覺察出來了?”
“啊,顯而易見。”他拿扇子敲了敲手,“你看啊,這倆老頭兒年輕時候有過那麼一段隱晦的,哦,感情。後來幡然醒悟了,成了摯友,無論約定也好默契也罷,又三十年信奉佛教,至今孤身一個,也算是潔身自好。所以問題來了啊,怎麼蘇恩盛到了快致仕的年歲突然換了一種性情,喜歡上那些官使婦人,而且可以稱得上無比熱衷。否則,怎麼能夠爲了她和綠林豪強大打出手呢?”
她笑,“說不準老爺子想在回鄉前,突然想要賞一賞人世繁華呢?”
“不不不,”他撓了撓頭,“執着了一輩子的事情,一時間醒悟,必有蹊蹺!”
“什麼蹊蹺?”
慕璟聳了聳肩,“這我就不曉得了,我在京城裡也沒聽說過蘇恩盛這人啊,哪裡關心的到他!不過話說回來,”他饒有興味地打量了長孫姒一眼,“今兒來的可真是巧啊,再晚一會,連棺材蓋兒都看不見了。你怎麼知道,趙燁今天會來?”
長孫姒笑眯眯地道:“選擇今天來,是你告訴我,過兩日七夫人就讓人葬了蘇恩盛。昨天上巳節脫不開身,只能今天來啊,不然葬了他我總不能挖墳吧?再說了,你身爲朝臣都不知道有這麼兩位同僚,我到哪裡知道趙燁這個辭官的老頭兒!”
她看着慕璟啞口無言的模樣,再瞄一眼南錚勾起的脣角,快走了兩步把手塞進他掌心,被緊緊地握住了。身後的人氣急敗壞地道:“你個死丫頭,往後別想讓我幫你出府!”
她毫不在意,解決了蘇恩盛身上的疑問,連日頭都變得暖融了。
暖融的春日裡,孩子自然無比活泛。過了午,崔淵被一個女史攙着來找長孫姒和南錚出去玩,那位管事的嚴先生再不樂意,也只能放任。
這回崔淵再沒讓她給他畫船,除了坐在花園裡讓人放風箏給他們看,就是藏人要他們找,倒是有了昨日掉下來的事件,再不敢接近任何一棵樹。長孫姒累到癱在樹下長吁短嘆,崔淵不顧女史的勸阻,在她周圍爬來爬去呵呵直笑。
她向南錚投去求救的目光,再這麼折騰下去連明天的日頭都瞧不見了,他俯身摸了摸她的頭表示愛莫能助。她氣得瞪眼睛,在幾步開外伺候的女史見着這場面卻紅了臉,羞答答地時不時投來愛慕的眼神,長孫姒徹底絕望了。
崔淵鬧夠了,坐在她面前小聲道:“阿姐,你再陪我玩會吧,然後我就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還講條件,再好玩也不去!
大約是見她沒什麼興致,崔淵爲難地把好玩之處說了出來,“再往裡頭去的水邊有棵大榕樹,就是在阿翁煉丹房的前頭。我有一回發現那樹會張嘴,像個門一樣,可以進去。不過裡頭黑乎乎的,不知道遠近。當時還天黑,我害怕,沒有進去過,阿姐要不要我帶你去玩呀!”
會張嘴的榕樹?這渝王府裡好玩的地方還真不少,她皺着眉頭琢磨他話裡的意思,像門一樣,是榕樹的樹洞吧?還黑乎乎的,一棵榕樹能有多粗壯,怎麼看不到裡頭的樹幹?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崔淵,“你又看不清,怎麼知道里頭好玩?”
崔淵見她不爲所動,有些着急地解釋,“我看到很多人進進出出,有人手裡還搬着匣子。後來那些出來早的又進去了幾趟。裡頭肯定大得很,又好玩,他們纔會流連忘返。”
流連忘返他倒是說的斬釘截鐵,長孫姒接着問他:“你當時覺得好玩,爲什麼不讓和你同行的女官陪着去呢?”
“當時是我一個人溜到那,”崔淵說起來還有些遺憾,“女史阿姐找來的時候就把我帶走了,說那是阿翁煉丹的地方,挺危險。回去之後還告訴了七夫人,七夫人說,往後再不許我來玩了。今天是你們陪着我,七夫人才特許到這裡來。阿姐,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看着他充滿希望的眼神沒有言語,慕璟說的話未必不對,隨便栽來一個罪名,他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何況,若是在崔淵口中那個樹洞裡出了意外,大概成了枯骨纔會被人發現!
她笑眯眯地道:“七夫人準咱們來園子裡玩,是信任我們,結果你違揹她的信任跑到那裡,七夫人若是知道了該多傷心啊?再說,煉丹藥的地方里頭有一個大爐子,添上許多奇怪的藥材,不分白晝的燒火,裡頭的模樣大約像是昨天的林子,燃起來無法收拾,你覺得危險不危險?”
南錚面無表情地聽她忽悠小孩子,再看崔淵,他顯得很爲難。昨天的火勢叫他心有餘悸,但好玩的樹洞又不能放過,他仍舊在掙扎,“可是阿翁身邊的那位道長,他就時常進出,他不怕我也不怕!”
長孫姒摸了摸他小小的髮髻,“阿姐知道淵哥兒是個勇敢的孩子,可是有很多事情我們都無能爲力。你瞧府裡這麼多人,你阿翁爲什麼還從府外請了道長來煉丹藥呢?因爲他擅長這件事,知道怎麼避開危險,而我們卻不知道。”
崔淵聽得似懂非懂,知道他們今天是不會陪他一起去玩了,只得嘟囔道:“那你們總可以陪我去,遠遠地看上一眼吧?”
她點頭,“我們可以陪着你過去看一眼,不過若是有人阻攔我們立刻就回來好不好?”
他滿心歡喜地扯着長孫姒去了,但終究還是沒有近距離地看到他心愛的榕樹。守在那附近的蒼頭很機敏,擡手攔住了,客氣又堅決地將他們勸走了,還若有所思地看了長孫姒和南錚一眼。
崔淵悲涼地坐在一處小土丘上,通過面前鬱郁的草叢隱約能看到大榕樹印在湖面上的影子。那湖倒是挺大,杳遠的盡頭不知道在哪裡,周圍高低起伏的水草藏住了榕樹的半截樹幹,樹幹約莫兩個人才能環抱過來,沒瞧着崔淵心心念唸的樹洞。
南錚和長孫姒並肩坐着,聽她低低的聲音道:“你說,這位七夫人是什麼意思,試探麼?”
他嗯了一聲,“也許是放任!”
長孫姒轉頭看他,他繼續解釋,“這孩子方纔說渝王身邊的道長,時常進出。他只來過一回,這話應當不是隨口提到。”
“可她放任我們知道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麼?要我們進到那樹洞裡?”
他不置可否,“坊間盛傳榕樹大而陰,易聚鬼魅,又擱在丹房前頭,誰家也不會有這樣的佈局;何況,這樹看起來沒有那麼疏闊,卻有不少人進出,當是有地道!”
她皺了眉頭,“好端端地在這樹下鑿個地道又不讓人靠近,多半是隱晦的事情,別真像當初的高家,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
南錚說這倒不會,“近些年沒聽說渝州附近有了不得的人命官司。”
“不啊,”長孫姒搖了搖頭,“最近這位枉死的蘇通議就算上一個。且不說他年輕那會有龍陽之好,孤身一個三十來年又信奉佛學,致仕前突然想贖買一個官使婦人,就算他回鄉想有人照顧,那他頭頂上的針孔,中衣上的紙片和身上十幾日不愈的傷口又如何解釋?”
他順着她的話往下接,“王府的人可以說,蘇恩盛倒在府門前那日就已經不治身亡,因着年節不方便運到義莊,所以就停在府中耽擱了。”
她說不對,“聽聞年後那些追人的綠林還三番五次來攪擾王府,那麼既然當日人已經死了,爲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們,非要熬一段不平靜才決定說出口?”
南錚點頭,“如此說來,只有一個解釋,蘇恩盛當日已經死了,王府密而不告就是在等綠林上門來攪鬧。”
“爲什麼這麼做?”
“掩蓋事實。”
“什麼事實?”
“蘇恩盛的死因,比方說他頭頂那個針孔的來歷!”
她按了按他的手,“若是這樣,倒是能順暢些。兇手很大可能是王府的人,因爲蘇恩盛撞破某件事情或者惹怒了某個人,兇手殺了人,又不想認罪,所以說蘇恩盛與綠林豪強有仇,逃命到王府,王府出面救治還被多次攪擾,最後蘇恩盛不治身亡,這件事才平息下來。很好的李代桃僵之計,只是爲什麼當中要耽擱十幾日,立時送出王府豈不是更好?”
他嗯了一聲,“比完成計劃更值得冒風險的,就是如何讓計劃牢不可破。阿姒,若是你,怎麼才能讓這件事更加圓滿?”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當所有人都認爲這件事是事實,真相是什麼就沒人會在乎了。”
他嘲弄地笑了笑,“那麼什麼事實?”
“死的就是被綠林追殺的蘇恩盛,”她突然攥緊了他的手臂,“你是說,蘇恩盛那張能證明他身份的過所?不對,是那張飛錢,進奏院簽發,京城到渝州一千五百里,若是快些,時日來回足夠了。”
她看着他彌散着笑意的眼睛,“這麼費力,蘇恩盛之死絕不是小事。”她突然有些遺憾,過早的讓趙燁把棺材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