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並不準備同行。”
他回過頭來,甚爲怪異地打量南錚一眼,“我爲什麼要和你們同行?”他指了指睡得不省人事的長孫姒,“你們之間再添個人,不覺得,多餘麼?”
南錚側身倚在樹幹上,曲起一條腿,膝頭上搭着的手指,捏着紙張翻轉,聽滕越打趣他,“還是說栽了這麼大的跟頭,你那些與生俱來的敵意又死而復生了?”
他們之間誰也不拒絕對方提起往事,聽得坦然,滕越瞧他雲淡風輕地笑,接着道:“這並不是你的錯,你籌謀了十五年纔看到如今的局面,若是一招制敵,別說旁人,即便是你,難道不覺得遺憾麼?何況,那小丫頭有時候很偏執,所以有些事叫她親眼看見未必不好,比如,你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南錚不說話,安靜的望着他。滕越被他看的心頭髮毛,安撫道:“好,漕船那次着實是我的錯,我大意了。只是南錚,雖然這種方法於她有損,但是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你不覺得自從那次之後她在對待事情上,態度更爲通透了麼?”
南錚搖頭,道並沒有怪罪之意,“她本來就在我的計劃裡,涉險我也料到,只是,”他按了按額角,難得有些遲疑,“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滕越聳了聳肩說好理解,“關心則亂!你也莫要思慮過多,如今還是養好傷再考慮下一步。至於去渝州的事情,我會在外圍配合你們,我不想露面也不想其他。”
他最後想了想才道:“……也別讓阿妧知道!”
南錚垂着眼睛將手裡的烤兔腿撕成細細的肉條,慢條斯理道:“阿姒說的與你共勉的話,你還是沒聽見去!”
裝病這種事情最爲人不齒,滕越恨的牙癢,怒目而視,“你個見色忘義的,虧我這麼些年誠心誠意地待你……”
“爲了我,連男寵的名聲都擔下了!”南錚慢吞吞地淨了淨手,接着他的話往下說,“這事我記着,我困了,你隨意!”
滕越:“……”
困什麼困,看你在那死丫頭跟前精神抖擻,雲泥之別啊!
長孫姒睡得並不踏實,似乎有烏嚷嚷聲音吵得腦子發脹,迷迷糊糊間叫了一聲南錚,神智陡然清醒。撐着地翻身坐起就要去找人,身後就有人悠然自得地道:“別急的啊,你家南錚又不是重傷不治!”
她回身瞪他一眼,滕越抱着肩站在樹下仰頭望天,唏噓道:“想我一介風流倜儻的少年郎君,生生拋下繁華塵世,要在你們面前觀賞情意纏綿,何其不公!”
長孫姒把身上的外衣給南錚蓋好,抱膝擡頭笑他,“你的繁華塵世裡有阿妧麼?”
他臉僵了僵,轉頭不理她。長孫姒抖了抖衣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瀘州那裡說你失蹤了,你怎麼到這兒,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你們已經出了瀘州地界,不過還沒到渝州。”
他似乎對提起當日在瀘州的事情興致缺缺,“他們是聽信了謠言,這謠言連渝州府裡都在盛傳,高復岑不過是替罪羊。我本想用舊時的身份去遊說他們,可惜這些叛軍胃口太大,不應承他們自立爲王自然把我關起來。我尋了個時機殺了領頭的幾人,騙開了城門,剩下的羣龍無首,只有繳械。至於往後的事情,我就不關心了,隨行的人隨便找一個都是有十足經驗的。”
他想了想,又回過頭來對長孫姒道:“哦,還有一事,我聽說你那位異姓的王叔回了渝州,隨後就派了人去瀘州平亂。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剛到,幾百來人,都是渝州的府兵!”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說明什麼?”
滕越搖了搖頭,“這種問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我總覺得你該好好想想!”
他沒有再打亂她想想的過程,離開這片林子到了一處市集,添置了尋常的衣物藏身在百姓裡,安穩的過了一日。南錚始終時睡時醒,途中看了兩回郎中,用的藥都不得章法,傷口癒合的緩慢。
長孫姒提出要往渝州去,滕越沒有反對,將他們送進渝州城的一家客棧便再沒有現身。
她守在窗前,聽外頭幾個歇腳的客人說渝王在瀘州平亂的偉岸事蹟,有如神助;另有個年歲頗大的,說起渝王當年和世宗征戰沙場,功勳赫赫,如今心在田野,是個不遑多讓的賢王;當朝的聖人是個幼童,朝權都在一個荒唐的娘子手裡,倒是可惜了這位渝王殿下。
長孫姒笑了笑,離開了窗子。本想投了名帖去渝王府修養幾日,如今聽到這番話也是興致缺缺。
除開兩人素未謀面陡生的尷尬,這樣的傳言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開了,他們也不過兩個人,若真是有什麼異心,豈不是羊入虎口?
她收拾妥當,準備着再尋一尋渝州府裡其他的郎中,南錚出聲喚她,“阿姒!”
“喝水嗎?”
他笑着搖搖頭,這一路上他偶爾發熱,她就時不時地給他喂些水,直到最後他想起那些味道就有些皺眉頭。
她似乎覺察了,蹲在牀邊看着側躺的人,笑得樂不可支,“滕越說你很好餵養,這話看來並不真實!”
餵養?這是什麼形容?
他點了點她的額角,遞給她一張紙,“去這個地方,有位郎中,治刀劍傷頗爲不錯。”
“人可信嗎?”她現在關心的除了能不能治傷之外,這個也很關鍵。
南錚笑說,“他是我的人。”
長孫姒有些意外,有些不明白把眼線放在渝州有什麼用,擡手去接紙條,那個鬼工球便從袖子裡滑了出來掉在南錚眼前。
她手忙腳亂去拿,卻被他先一步捏在手裡,眼睛裡挽了一抹笑意,“我以爲前些天兵荒馬亂的,早就丟了。”
她搖頭,洋洋得意,“你的心意掩藏的那麼深,如今好容易展示一回,我怎麼不好好珍藏?鬼工球,又叫同心球吶!”
他垂下眼睛,被她洞察心思頗爲不好意思,將球還給她,安穩地躺回被子裡揶揄道:“路上當心,不要走丟了!”
長孫姒:“……”
她料想中那位可治傷的郎中,指不定是爲仙風道骨的老先生,遠遠地觀望都有繚繞的仙氣,然而事實總叫人措手不及。
按着南錚給的地址,找到了這位姓姚的郎中家,門敞開着,一位身穿烏青短打的老者正蹲在地上做木器活,木屑亂飛,黏在鬍鬚上也沒來得及擦一擦。
長孫姒默默地看着他興致盎然地做一艘半臂長的木船,入了水就能撐帆,栩栩如生。待他動作慢了下來,她才清了清嗓子,試探道:“敢問,這是姚先生府上嗎?”
那位做活的老者擡起頭,笑眯眯的模樣活像個富貴的財神爺,他拍了拍胸口,“對,猜的不錯的話,老頭子就是這位漂亮的小娘子口中的姚先生。大家都叫我姚神醫,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長孫姒:“……”
一個不愛說笑的木匠不是好郎中麼?
她隨即也笑眯眯地道:“姚神醫,我有位朋友身上的傷好些日子總不見好,所以才冒昧打擾。”
老爺子把還未成型的木船放進手邊的箱子裡,連連擺手,“不冒昧不冒昧,你等着我,我去拿藥箱,這就隨你去。”他三把兩把扒開了身邊的木屑,風風火火往屋子裡跑。
長孫姒目瞪口呆,這位姚老先生這麼好說話,還能這麼悠閒自得的做木器活?轉眼人已經背了碩大的藥箱出來,客客氣氣請她出去闔上門,隨着她一道往客棧去。
這老者雖然過了花甲的年歲,玩笑的勁頭比年輕人不遑多讓,路上話就沒停過。進了門還聽他來了一句,“哎,小娘子莫擔憂,老頭子一出馬,保準他活蹦亂……”
一擡眼看着牀榻上靠着的人,呆愣了片刻,扔了藥箱張着手臂奔了過去,“哎喲喲,小錚兒,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小錚兒?
長孫姒一個跟頭絆在幾角上,齜牙咧嘴看着眼前啼笑皆非的認親場面。姚老爺子一手扯着南錚一手指了長孫姒,看來看去,眉開眼笑,“你夫人?”
也沒管兩人沒有應聲,自顧自道:“我就說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是誰家的吶,你有福氣!哎,你倆有娃了麼?”
長孫姒:“……”
南錚咳了一聲,笑了笑:“……姚伯父,我身上有傷……”
老爺子一口截斷他的話,“沒關係,有傷咱也不怕,你姚伯父做什麼的吶?郎中,專治疑難雜症,有傷痊癒了就有娃了!”
能不提這茬麼?
姚老丈太熱情,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長孫姒挪過來頷首,“……姚神醫,他身上有多處箭傷,好幾日了。傷處不愈,時常發熱。”
“哦,明白!”姚老丈終於歇停下來,示意南錚寬衣,一面打開藥箱,一面勸慰道:“年輕人該有娃就要有娃,不要總想着其他事情。輕重緩急嘛,事情多的做不完,倒不如先生個娃,對不對呢?我跟你們說啊……”
一回頭看見南錚身上的傷,也不念叨娃的事了,“哎喲,我可憐的小錚兒,怎麼傷成這樣了,嘖嘖!”
他給南錚灌了一粒藥,尋了逢合的針線來,瞧長孫姒擔憂,安撫道:“你別擔心,我原先在跟在渝王身邊給軍士治傷,都是一輩子的差事,不會出差錯!”
長孫姒笑意有些淡,渝王,南錚放到他身邊的?不過看着這年歲也不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