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只是來小佛堂找尋丟失的珠子,但是得知的消息太過出乎意料,反讓人覺得不可置信。
自佛堂裡轉了一圈出來,陳氏仍舊安分地跪在地上,聽着腳步聲把頭埋得更低了,長孫姒想起方纔那孫氏,停了腳步問道:“王妃身邊的孫嬤嬤,你識得麼?”
陳氏點頭說知道,“是王妃的教養嬤嬤,從渝州王府陪嫁來的。”
她又問道:“這麼說,當年小世子誕下,她也在場?”
陳氏說是,“還是她抱了小世子出來,給大王看了一眼。過後不久小世子便夭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上的戾氣太重,衝撞了神明!”
由她嘴裡畢恭畢敬說出來戾氣太重,這孫氏往日的行爲多半可以稱得上令人髮指了,她啼笑皆非,“懲治過你麼?”
陳氏訕訕地笑了笑,說有,“大王寵愛王妃,她身邊的嬤嬤可不就囂張起來?老婢因爲護着幾個不經事的小娘子曾和她頂撞過幾句,因此受了牽連……”
她自顧自給自己長臉,絲毫不覺得陳日悶在這暗無天日的小佛堂作威作福何等樣的悲哀。再擡起頭來,那兩人早出了小佛堂走遠了。
長孫姒倒不認爲一個餘生困在佛堂裡媚上欺下的老嬤嬤能翻出來多大的浪,對他們的說的話不管誇大多少,大概都是受了誰的指點,守在那裡搬出一樁王府舊事。至於目的,她想和醉心草的出現可堪稱珠聯璧合。
南錚笑她想的太多,只不過湊巧罷了。長孫姒收了收馬繮,轉臉看他,“就是我想少了,纔會把滕越陷在瀘州,回頭阿妧問起來我可怎麼交代?”
他道:“日久見人心,如今對他們來說未必是壞事。”
她覺得他處境優渥,不知道那兩個天各一方的苦楚,“知曉了心意是好,可滕越終歸下落不明。不過話說回來,他如今肯再爲了朝堂之事和遊說高家舊屬,這份人情是還你的救命之恩,你不可不領。”
南錚道:“當年他被高復岑關在回舟臺裡,受盡折磨,與高家恩斷義絕,但凡不利於高家之事他多是同意去做的。”
長孫姒一時間沒緩過神來,“高復岑把他關在回舟臺?那可是他的親生骨肉,也要用來煉藥麼?”
他說那倒不是,“高應承認替身高顯時,不是說高顯當年氣得高家太夫人暈厥,高復岑纔將高顯額角敲了個坑?便是滕越同太夫人說起高復岑利用流民殺人煉藥之事。後來高復岑將他送到神策軍,又在漢王殿下身邊當差,可滕越仍舊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高復岑擔心他走漏了風聲就把他關在回舟臺,讓他時時見到殺人煉藥的場景消磨他的意志,即便不能爲他所用也不至於走漏風聲,所以纔有高應代替他成爲高顯的事情。”
高復岑走火入魔她是領教過,被處斬前還叫囂着誣陷,但是對滕越做這樣的事情是她沒有想過的,她有些疑惑,“高復岑如此執着於這件事情,只是爲了撐起百年望族的一個空殼子這麼簡單?”
南錚扶着她下了馬把繮繩交給殷殷的茶博士,意味深長地道:“還有什麼複雜的麼?”
“比如說,南郭先生這樁案子,高復岑也是親歷者之一。”
他笑道:“所以,你認爲高復岑做下這等勾當和舊案有關?”
這是個不老實的人,分明是個知情的還要來逗她,她雙手託着腮撐在矮几上湊近了道:“先不要問我是怎麼認爲的,倒是說說你。你救了滕越,他對你又推心置腹,回舟臺的事情你不可不知道,那麼你早些年爲何不借機除掉這麼個害人的去處,又爲什麼不揭露高家的嘴臉?你是個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的人,不會袖手旁觀,能說說你的原因麼?”
長孫姒是個聰明人,她不問不代表她不知道,如今忍了大半年,若是再不給她個確切的答案只怕今日連王府都回不去了。
南錚掂量了措辭纔開口,“救滕越也不過是機緣巧合,高復岑把他關了五年,他想盡辦法要逃,最後只能裝死。他約莫是身子骨到了盡頭,高復岑沒有發現端倪,所以派人把他埋進了棺材,我碰巧遇上就把他接進府裡。那時候他已經沒有辦法說話和進食,對任何人都有一種敵意,惹怒了他還會殺人咬人。”
他見她皺了眉頭,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他養了約莫大半年,身子纔有了起色,可還是對任何人都不信任。重新開口說話已經到了應和三十年世宗駕崩之後了,又擱了許久才同我說了回舟臺的一切,誓要報仇。那時候太上皇新登基,忌憚安州的勢力,得知了這件事便吩咐我好生調查,一舉扳倒高家。又以賞男寵的名義將他賜給你,一方面方便行事,一方面掩藏他的身份。”
長孫姒恍然大悟,冷笑了一聲,“所以一切都是你們商量好的,阿巖被高家人追得走投無路,在大街偷了我的絲綹,通過他給了你們一個很好的動高家的藉口。但長孫氏又不適合這麼堂而皇之地出面,就把這件事推給了我,強行讓李家牽制高家,三哥他就兵不血刃地處置了一個老奸巨猾的佞臣,你們思慮的很周全啊!”
她約莫是生氣了,南錚清了清嗓子解釋,“也不完全這樣,太上皇早就想着退位讓你監國,趁機也是立威,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她扯了個怪異的笑容給他看,“別逗了,三哥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你跟他這些年就學會這些勾心鬥角了,一看就不是好人。你真不知道高復岑回舟臺同舊案有關?若是讓我知道了,南錚,你這輩子就孤獨終老吧!”
他執杯的手頓了頓,只道:“高復岑和高應歸案後,我一直在查他同當年的案子是否有關,若是有確切消息自然告訴你。”
長孫姒撇撇嘴,這話說的可真有意思,確切消息,有準兒沒有?她已經不想理他了,安安心心等那說書的許老頭兒,轉頭的功夫就瞧着對面有人向她招手而且還動身向他們這處走來。
她面色不善地打量了一眼,當慕璟那張從無煩惱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心思更加鬱結了,“怎麼到哪兒都能遇上你?”
慕璟頗有興致地和南錚碰了杯子,琢磨一口茶才道:“這話當是我說吧?自打我來了漢州,每天這個時辰都到這兒的聽先生說書,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也是慕名而來?”
長孫姒攤攤手,“珠子沒找到,就出來散散,跟着兩個娘子到這兒的,看來那說書的看來很是有名啊?”
慕璟聽這話一拍手道有見地,挨着長孫姒坐下,她嫌棄地挪到了另一面聽他絮叨,“當初我也不信這說書的有多神乎,可聽了一回就上癮了。他說的和別家的都不一樣,說的都是志怪之事,可有意思了。”
南錚點了點頭,“慕郎君真是童心未泯!”
就知道沒好話,慕璟乾巴巴地看了他一眼斥道:“<洞冥記>看過沒,<古嶽瀆經>看過沒?可不都是志怪故事,有趣就行,哪有那麼多講究!”
長孫姒很捧場,端起茶杯問道:“敢問慕郎君,今天有什麼有趣的故事?”
“伏羲和女媧……”
話沒說完,長孫姒一口水哽在嗓口,好容易嚥了下去,衝撞得心肺都疼,茫然地將他望了望。慕璟嚇的不敢繼續了,哆嗦道:“你對這個故事有避諱麼?早說啊,我就不冒死來聽了!”
她擺了擺手,這個故事耳熟能詳,她也沒有那麼多避諱,只是相傳伏羲和女媧是兄妹,今早在漢王府聽了陳氏那番怪腔異調,心有慼慼。如今出了門又撞上這樣的故事,未免太湊巧了吧?
南錚深知其中隱情,並沒有明說,只道:“她大概也是覺得你童心未泯!”
慕璟:“……”
長孫姒:“……你不是在陪五哥看着持儀麼,怎麼還有閒工夫跑出來聽故事?”
慕璟嘆了一聲說別提了,“他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懷中有嬌妻,我這個當兄弟的算啥?利用完了一腳踹開,我何必自討沒趣,就出來尋點樂趣,珠子你打算什麼時候找?”
她聳聳肩,“翻來翻去都沒有,我看根本就是持儀給藏起來了,新鮮花樣只爲一樂,所以去看了小世子就出來了唄。”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愕,低聲道:“你去佛堂了?下回可別再去了,聽說那孩子是個鬼胎,出生就能吃人。本來我也想去的,結果聽着這個再沒敢有念頭。”
長孫姒瞧他一眼,“你都聽誰說的?”
“漢王妃啊,”慕璟看她目瞪口呆,低聲道:“我跟你說,就在路上的時候她悶在馬車裡喃喃自語。後來有一回我親耳聽她說,你沒有眼睛,這些珠子這麼漂亮還帶了仙氣兒給你做眼睛好不好啊?你的嘴巴是紅的,卻沒有牙,這珠子這麼漂亮給你做牙好不好?然後她就奇怪地笑,你說嚇人不?”
原來這茶肆的說書先生姓慕不姓許,長孫姒後脊發涼,往南錚身邊挪了挪,擡眼問道:“五哥知道這事麼?”
慕璟正往樓下望,聽見她的聲音又問了一遍才道:“他們是夫妻,怎麼會不知道?”
“你問過他?”
他說沒有,“這種事情連你們自己家人都不知道,我怎麼好問,只當沒聽到過……好了,不說了,那說書老頭兒來了,好好聽着啊!”
他捧了杯茶,興致勃勃聽那有趣的故事去了,再不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