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幾日兩個人關係着實親近了不少,都說那什麼頭上一把刀,刀刀分裂開三魂七魄。雖然她不至於沉迷在他的美貌裡,但是至少她開始沒有限制的憧憬起來。
說到底,她是個只願意看到前途一片光明的娘子,所以把那日他沒有答應娶她的事情拋之腦後,想着就算等他說的那日到來,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她安之若素地享受起這個過程來,忽略了南錚的性子。她善於揣測人心,他也能輕易地拿捏人心,更何況他的心狠遠在她之上。若是成了對手,她早晚得敗在這件事情上,今晚就是個很好的證明。
出其不意的一番試探,他的話像一把硬邦邦的利錘,敲醒了她的神臺,把一樁隱晦的事情剖開放在她面前,你瞧,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那麼多所謂的信任,你對我的懷疑絲毫不曾放下過!
這件事存在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南錚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叫她有些無地自容。她對他的懷疑打高家的案子開始,與日俱增,不過她信任他而已,他不願意說從無勉強。今天,反倒被他搶在前頭點破了,不得不說,很是失望。
她不明白爲什麼會突然有這麼一出,欲抑先揚嗎?這可真是一刀紮在軟肋上,進退都生疼!
好在長孫姒是個迎難而上的人,既然問了,索性光明正大地問到底,“我就是好奇,你同我一道,屋子裡黑,我看不起清物件,你是也沒看清?還是看清了沒告訴我?”
都是什麼情況,兩個人什麼時候這麼劍拔弩張過?王進維和趙克承互相看了一眼,還等什麼,待在這早晚得受兩面夾氣,各自還了那惹禍的瓷片打道往對面的屋子去。
待那二人忙着研究如何毫髮無損地進屋時,南錚才緩緩地道:“看見了。”
這是什麼意思,看見了就是不告訴她,故意耍着她玩還是留到現在來拆穿她那點小心思?他什麼時候有這種愛好了?
長孫姒氣笑了,“所以,你就是刨個坑,讓我自己心甘情願跳下去?”她擡手往他心口上戳了戳,“捫心自問,你這麼多此一舉,心裡可曾好受片刻!”
油煎火烹,不外如是!
他擡頭時,長孫姒挑着燈籠慢吞吞地在前頭挪,拎了裙角正埋頭打量地上的路。他嘆了一口氣,幾步趕上了牽在手裡大約纔好受些。
她哼了一聲,矯情地掙了兩下,見他沒放開這才重新和顏悅色起來,隨着他進了方打開的屋子。
入眼的是兩個落地的梅瓶,有了上回在府裡的教訓,長孫姒還指使趙克承往裡頭翻了翻,掏出一塊用布裹住的畫紙來。紙上都積了厚厚的灰,撣乾淨露出模糊的圖像,一堆猴子,或樹上或水邊,對着三個石碑,不曉得做什麼。
模樣怪,但落筆倒是精緻的很,王進維看了半天除了讚歎了一句栩栩如生,對來歷和寓意也得不出所以然來,只得悻悻地放回去了。
往裡是一扇灰濛濛絹布屏風,精緻細膩,繪着趣味橫生的仕女遊宴的場景;後頭是一張圈腿矮几,圈腿粗的怪異;面上滿是塵土,一面海水紋的銅鏡反扣着,一邊的妝奩裡頭裝的不是金釵玉簪,卻是寫的密密麻麻的賬本。
左一排款銀和年月日,右一排五花八門的進出項,最後還附着名錄,仔細一看全是當年修渠的督造官,高關陳蘇,誰也不遑多讓。粗略地算來,應和十八年三月到六月,這冊子上記錄經手的銀子約摸二十萬兩,其中一支軟毛狼毫多達兩千兩,其他的零零雜雜,比市面的價格只多不少。
“瞧這個冊子年成不老,記錄的事情倒是沉甸甸的。”王進維看完甚是悵惘地道:“這纔是當年貪污款銀的人,四人都有份,只不過栽到南郭先生身上?只是,如此隱晦的賬本怎麼能隨意地放置在這裡,誰要進來豈不是一眼就看到了?”
“只怕是有人故意放在這裡叫人看見,”長孫姒俯身在妝奩裡翻了翻,“如果這個賬本是真的,也不過是真實的一本分。”
趙克承不明所以,又問道:“既然想讓人看見,那重新拾掇這裡的人又何必佈置前頭那些?”
長孫姒甚是和藹地笑道:“說白了,就是一個餌,但是你不能保證釣上來的魚就是想要的那條。既警惕又期待,這就是那個人的想法,約摸曾和這個陸宅的主人一樣,只不過前者是主動出擊,後者是受制於人。”
她越說越玄乎,趙克承似懂非懂,王進維嘆口氣,決定不和這塊朽木一般見識,接茬逛屋子,路過他時拍了拍肩頭說一句任重道遠。
趙克承冷笑一聲,將冊子放回妝奩裡,不成想動作大了些,將妝奩挪開了半寸,緊接着悶悶地有重物挪動的聲音。雖然極其短暫,但在昏暗安寧的環境裡格外的清晰。
南錚垂下頭看了看腳底下的方磚,退了一步重新邁上去,安然如故;長孫姒和王進維如法炮製,依然不奏效,便同時把目光轉向了手還按在妝奩上的趙克承。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不置信地又推了一下,那聲悶響接踵而至。長孫姒示意他接茬推,挑高了燈籠尋着聲音照了照,臨窗的一面牆陰影似乎越來越大,她正準備上前卻被南錚擋在了身後。
趙克承幾乎要把妝奩推到矮几的盡頭,這才發現妝奩和幾是嵌在一處,只是妝奩下按了兩個小鐵輪,扣在几上對應的坑道里;妝奩一動,引發圈腿裡的機括,最終把那面牆徹底打開,露出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南錚邁步進去,長孫姒叫趙克承去另一間屋外,瞧瞧可是這一間。當她探頭往裡間看時,外頭趙克承敲了敲門鎖叫一句七娘,她應了一聲,這才曉得兩間屋子是相通的。
南錚在裡間搜了幾塊落滿塵土的碎瓷片,王進維說和那花園的碎花盆的瓷片一模一樣。說完,他恍然大悟,“既然這兩間屋子是相通的,那麼花園會不會和這間屋子相通?這就能解釋爲什麼可以不開那道葫蘆門便可以進花園了!”
他反身到處翻騰起來,卻一無所獲。長孫姒通過敞開的門,望了望對面佛堂的方向,“你們方纔在佛堂裡可發現什麼了?”
趙克承搖頭,“三座天王像,外加一個供桌,一地碎片,都看過,沒一個有機括。”
她接着道:“如果不出意外,機括應當在那邊的寢居里,可又是哪處?書案,書櫃還是多寶閣和牀榻?”
南錚收回了目光,不經意道:“多寶閣上的流蘇!”
多寶閣上什麼時候有這玩意?她哀哀地嘆了一聲,又是得怨她這眼睛,夜色裡可什麼都瞧不清。
那兩人如獲至寶,興致勃勃奔着對面的屋子去了。長孫姒轉過頭來,發現他正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她撣了撣袖子哼道:“這次我不問了,看你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我有一輩子時間和你耗,誰怕誰!”
南錚:“……”
他只是想說,那流蘇擦過她裙子的時候,他也是無意間看到。
過了半晌果然有悶雷似的響動,屋子裡的兩個身影又重新竄了出來直奔那間佛堂,轉瞬又從葫蘆門裡進來,燈籠也搖搖晃晃。
長孫姒默默地看着兩個人,手舞足蹈地告訴她有個暗門。加一起六十來歲的人,動若脫兔真的好麼?
離開後堂,這兩人摒棄前嫌,意猶未盡地討論這機括是如何的有趣,改天要在府裡造上幾個,定要互相上門拜訪。
長孫姒在腦子裡描繪這兩人在時開時閉的門內外玩的不亦樂乎的場景,趙克承說這門很神奇啊,王進維說確實如此,要不咱們再多建幾個吧?
她莫名地哆嗦了幾下,快步往前院趕。前院裡一間花廳,兩旁是廂房,放眼望去如同遭過洗劫一般,除了鋪天蓋地的蜘蛛網和灰塵,空無一物。
院當中倒是有一口水缸,底部已經裂開,分成了兩半,一半靠在樹上,一半搖搖欲墜。長孫姒踢了一腳,嘩啦,碎了一地。
她回過頭來看着神情各異的三個人,訕訕地笑了笑,“一時好奇,這宅子裡有水缸,卻沒有水井,難不成陸家人吃水都從後院的池塘裡打,可那也不是活水啊!”
王進維點頭,“所以說這園子古怪麼,花園不是正經的,這住個人也不大像有長久生活的打算,連逃命都把條案桌几一塊搬走不成,真是太吝嗇了。”
長孫姒不置可否,招呼衆人繞過影壁繼續往前,便能看着陸宅的大門。裡頭的門閂放的平整,扯了扯還能聽見外頭鐵鎖嘩啦啦直響,可人是怎麼進來不得而知。
最後趙克承望了一眼天說時辰不早了,還得溜到後院鎖門,若是碰上那老賀頭兒便壞了計劃,衆人這纔出了院子返回客棧。
那掌櫃的對他們回來如此之晚很是不滿,勉強笑着問客人去了何處,可遇上什麼事?王進維端着袖子反問,“我們只不過出去喝了頓酒,掌櫃的以爲我們會遇上什麼事?”
掌櫃訕訕地賠了罪,笑道:“不敢不敢,只是這兒有個怪老頭兒,能通鬼神,通常這個時辰出來,客人若是不留神碰上了,那可是不如意。”
至於如何怪,如何不如意,那掌櫃卻變了臉色,不願意再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