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留步,阿婆要囑你些事。”
那聲音環繞在周圍,靈雅也止步不前,靜靜等待着聲音的下一個指令。
靈雅禮儀得體周到,她把髮簪統統取了下來,整齊的放在旁側,理好兩側青絲。
微微的行了一禮,便筆直端莊的跪在路之中,語言誠懇道。
“晚輩靈雅字慕予,見過阿婆,不知阿婆有何賜教?”
突然那聲音一變,一白髮銀絲的阿婆拄拐現身於靈雅面前。
她看到靈雅裙上的血跡,眼神裡的慈愛與心疼久久沒有散去。
揮手一變,靈雅身着寶藍色長紗,又梳了一個靈動的髮髻,配上天藍色的流蘇,好似不染凡塵的神一般。
“阿婆這是……?”
靈雅不知原由,只覺得眼前的人如皇祖母一般慈愛。
“孩子,你的夫君當真是寵你。”
阿婆看着眼前的靈雅,不禁想起曾經的自己。
“阿婆,沒事吧!”
聞靈雅關切之音,阿婆的思緒瞬間被拉了回來。
只見那阿婆從袖口取出一紙信交給靈雅,眼中又多了些期盼。
雅親啓:
“人生不過生死交替,實乃常事,但墨這一世無憾亦無悔。
初見時遇雅便思緒萬千,不知何種心思。
不知覺,竟是一眼定情誤終生,一世匆匆迷離似箭過,還未來得及觀舊景,物是卻已然人非。
如今御花園裡玫瑰正盛,美景依舊,玫瑰離了精心照料也開的精緻,不知你離了我,可會安好?
吾本欲與妻共白首,
奈何緣盡人去樓空。
世間之事皆造化萬千,世間萬物皆百態千姿,可吾這世間人僅有一心一意。
吾之心上人,嫵媚又動人,迷倒衆生魂,拜倒石榴裙,眸中星星常存。
紙短情長抒不盡,願妻能體君之心。”
靈雅讀完書信,梨花帶雨的淚也順流而下,誰知阿婆又交給她一塊糖道。
“他知你不喜苦,讓你食之再喝湯。”
“他何時走的?”
“一盞茶之前。”
“他爲何不等我?”
“恐你害怕,幫你探路。”
這短短的交流,卻深刻她心,她正準備飲下湯,阿婆攔住了她。
“可願再與他續前緣?”
“願,但他恐不願。”
“他亦願。”
“阿婆莫要騙我,我不值得他的情有獨鍾。”
“他若不願,爲何寫信與你?”
阿婆猛的把她推了下去。
靈雅緊緊的攥着錦被,緊皺的眉頭上冒着一層虛汗,可見夢到了極懼的事。
她猛的從榻上驚醒,睜眼一看,竟是雲墨的藏緣閣。
閣中皆是一片赤紅,紅綢裝點,紅毯鋪着,囍字貼在各處,喜慶非常。
屏風上不正是她大婚所穿的婚服嗎?
正當她發愣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莫非重生到了她大婚後?
雲墨身着淺綠色長袍,眉眼似畫般絕塵脫俗,舉止盡顯氣宇不凡。
渾身上下透發着靈氣,再加上他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令人膽怯。
的確,雲墨性子冷淡在藍熙國是出了名的,所以民間流傳出:寧嫁“暖公子”,不嫁“冷君子”的傳言。
這“暖公子”自是指溫文爾雅的丞相府大公子清寒。
而“冷君子”必定是尚書府小公子云墨,況且在列國中更是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來。
此意是姑娘們寧願嫁體貼入微、沒有野心和抱負的清寒,也不願嫁有機會君臨天下、卻沉默寡言的雲墨。
世人總是這樣眼淺、雲墨無論是從風範、能力都遠在清寒之上。
而清寒哪裡是溫文爾雅的“暖公子”,分明是兩面三刀的小人。
靈雅知雲墨品貌不凡,可不想他竟長得如此俊美、風流倜儻。
骨子裡透露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更是應了五皇弟所說的“冰窖公子”。
列國的美男子衆多,與雲墨相較卻都俗不可耐,空有一副俊俏的皮囊罷了。
可雲墨卻不一般,莫說是琴棋書畫,文武也是不在話下的。
尤是琴藝,堪稱天下絕奏。
雲墨的琴藝在列國無人媲美,當世無雙,無人能出其右,可嘆,竟無一人聽過此天籟之音。
他常說琴是用來解趣的,非錢財所能衡量,若真拿俗物相衡量,倒是對琴的不尊和褻瀆。
誰可知,這琴聲確是夜夜伴靈雅入眠的,他知靈雅時常會夢魘,琴聲正好可醫。
他便夜夜去樹下彈至寅時,纔可放心。
夜裡更深露重,蚊蟲叮咬,泥土甚至沾髒了他的衣襬與鞋,素愛乾淨的他卻亳不在意。
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來此彈琴,陰雨如此,霜雪亦如此,無一日缺席。
雲墨日日盼着這琴音能真正進入靈雅的內心深處。
若說癡情,天下男子皆比不上他對靈雅的一分半點。
若說其他,富家公子皆是紈絝子弟、將相之後,依靠家族權勢居高位。
雲墨與他們並非一路人,雖也是將相之後,但他嚴於律己、對待何事都極其認真。
“公主,遇刺時雲墨公子替您擋了劍,奴婢不知公子哪裡不如清寒?”
冰顏的垂掛髻上插着珠釵,身着月色百褶長裙,素雅不失端莊,精緻又不失俏皮。
她是靈雅的貼身婢女,前世爲救自家公主受盡羞辱,清白被匪徒玷污。
之後一心赴死,正值桃李年華便絕望自盡,了此殘生。
她前世一生只追隨過一個人,那便是名揚天下的公主殿下靈慕予。
紈絝子弟的示愛,她皆婉言拒絕,花花公子的羞辱,她皆兩耳不聞。
世人只道此女當真不俗,既不貪圖榮華富貴、又不貪圖飲酒賞樂,窮途末路也阻不住她。
便是這樣不屈的女子,也難逃匪徒的魔爪,一切好的憧憬被毀的乾乾淨淨。
雲墨走過屏風,在遠處靜默許久,深吸一口氣,大步走至靈雅面前,手持一書信。
“冰顏,你家公主身體尚且虛弱,先退下吧!”
雲墨的言語冷冽,也不含任何感情。
待冰顏下去後,和離書被雲墨放至榻邊。
“公主簽了和離書,去尋傾心之人,我不再是公主的夫君,公主也不再是臣的夫人。”
雲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背對着靈雅,可見下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些話。
“別拋下我。”
靈雅那柔和的聲音觸動了他的心絃。
轉身一看,休書早已被撕成了無數碎片,揚在空中。
“你的傷口還疼嗎?”
靈雅欲伸手去解衣看雲墨的傷口,又怯懦的放下。
雲墨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移至他的胸膛。
“早已無礙,不信你摸。”
聽了這話,靈雅嬌怯的甩開雲墨的手,臉上多了一抹紅暈。
正是此刻,清寒也快步的走了進來,不等靈雅反應過來,便坐在了榻邊。
“雅兒,好些了嗎?”
聞其聲便知其人是誰,自是清寒這個小人。
“不用你亂操心。”
靈雅一看到清寒,心裡的無名火便被引了出來,並隨之爆發,自然對清寒沒有什麼好態度。
“啪”
靈雅持杯準確的扔到清寒的腳邊,傾刻間碎了一地。
清寒也知靈雅心情不佳,便以朝中有事爲由匆匆離開。
雲墨是一道光,如若光離開了她,便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墮落在無盡的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所幸,我懸崖勒馬,及時醒悟。你不離不棄,視我如寶。
人生喜樂,莫過於此。
雲墨一手持湯碗,一手用寬大的衣袖拂了拂榻邊那不存在的灰塵,坐在榻邊一勺一勺將湯送入靈雅口中。
一碗湯很快見了底,雲墨正要起身,卻因一股力量相阻,轉身一看原來是被靈雅扯住了衣袖。
而此刻她早已入睡,雲墨便又坐回榻邊,細心的替靈雅掖好被角。
冰顏再進來時,看見此景想提醒雲墨去休息,自己來照料,不想雲墨卻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冰顏便輕手輕腳的退下了。
剛合上門,冰顏便被人摟入懷中,那人一把抱起她飛了幾丈遠,不用想也知道是他。
“離澤,你放開我。”
冰顏在他的肩上不安分的拍打,他輕笑了一聲搖搖頭,只嘆小傻丫頭好生可愛!
離澤鄭重的對懷裡的冰顏道:“阿顏,我離澤傾心你,我的偏愛只給你。”
冰顏無奈的看着眼前這個愛耍小脾氣的少爺,神情淡定。
“離澤,我並非你想的那般好,況且奴婢與主子又怎會般配?”
“我離澤看上的人怎會差?”
看着眼前這個即將耍脾氣的少爺,冰顏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只得好說歹說,才讓他把她放下來。
臨走之時,還道了一句:“下次我還會來的,阿顏等我。”
道完這句話,便又利索的從牆角翻了過去。
離澤離家二少爺,性格傲嬌,常在煙花樓裡買醉,惹下的風流情債到處都是。
不是招惹了東家的姑娘,便是他又調戲了西家的姑娘。
整日裡不學無術,仗着自己有一張俊臉,到處撩人。
這不,不知何時,竟又看上了公主殿下的貼身婢女冰顏,揚言要娶她爲妻。
此事被鬧得風風火火,藍熙國人盡皆知,人人都在猜測此事是真是假。
大概敢爬尚書府牆頭的只有他一人,揚言要娶婢女爲妻的也只有他一人。
離澤的兄長離傳甚是寵愛這個弟弟,如若離澤殺人,離傳必會爲他承擔後果。
“澤弟,快過來用晚膳。”
離澤剛爬上自家牆頭,聽到兄長的這聲呼喚,驚得從牆頭墜了下來。
離傳匆忙奔到離澤那裡,一下子抱住了跌倒在地的離澤。
離澤看着兄長擔憂的眼神,微微笑道。
“兄長,你真好!不論何時都能護着我。”
離傳看着眼前這個長不大的澤弟,連說話都柔情了幾分。
“澤弟何時才能長大?做事總這樣毛毛躁躁,爲兄甚是擔心。”
離澤一臉自豪的對離傳道。
“無事,我已有傾心之人。”
對於自己弟弟的心上人,離澤也是略有耳聞,但略有不確定。
“是公主殿下的婢女冰顏姑娘?”
只見離澤一臉認真的看着離傳,他的兄長便知澤弟是真的動了心。
“她在我眼中並非低賤婢女,而是我的珍寶”。
離澤雖執拗,但在離傳的面前,倒是把小孩子聽從大人的性格發揮的淋漓盡致。
“兄長以爲如何?”
離傳也同時認真的做出了評價,他本身也聽說過這姑娘好,便更是放心。
“心善貼心、大方端莊,不失小姐之風,甚好。”
“我都有夫人,兄長爲何還不娶嫂嫂?”
“我從未忘她。”
“兄長說的可是她?可她已逝,兄長該放下舊情,尋新愛。”
“澤弟時辰不早,用完晚膳早些歇息,兄長還有些事要做。”
見離傳在逃避問題,離澤便也不再追問,他知道她對他的兄長有多重要。
那日,屋外寒雪銀裝,似玉葉滿天,想來定是豐年。
離傳本欲溫書,可詩意正濃,感慨萬分,美景當前,錯過可不惜哉!
“霜雪染萬物靜寒,.......”
正欲吟下句,一女子清脆的聲音傳來,對仗整齊的吟出了下句。
“梅花迎寒風獨綻。”
離傳走下臺階,不禁想快點兒見識這位才女的詩情畫意。
只見此黑髮披肩的女子,身着一襲白衣棉袍,手持剛摘的梅,款款走來。
離傳想到好多下句,可都不如這句貼切,對仗整齊且押韻,全然沒有任何缺點。
“姑娘爲何對這句?”
那姑娘也真是才華兼備,竟然在這個大學士的面前“班門弄斧”。
“公子的上聯是霜雪染萬物靜寒,此意是:雪景雖美,但萬物都毫無生氣,寒風使一切都寂靜無聲,荒涼之意顯而易見。不知小女子解說的可對?”
離傳又細細的分析了一遍,雙手作揖給姑娘。
“不錯,姑娘真是好才華,在下佩服。”
那姑娘羞怯一笑,便又接着分析了下去。
“公子擡舉,而小女子對的是梅花迎寒風獨綻,其意是:梅花雖不如別的美景,但寒季來臨之時,卻只有梅獨自傲然綻放在冰天雪地,傲骨精神人盡皆知。”
離傳真心佩服這姑娘,百年不遇一知音,今日卻得以遇見,可見何其幸!
“以梅的傲骨精神解了雪的荒涼之意,甚是妙哉!”
後來得知,那姑娘是孤身一人,今日本欲在山林遊玩片刻。
不想天不遂人願,竟飄飄灑灑下起雪來,路遇梅花林中摘一寒梅,回去插瓶也是極好的。
走着走着,便不知歸路,竟走到了這裡,與姑娘相處的朝朝暮暮格外愉悅。
離傳本欲向姑娘表明心意,不成想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一日,姑娘病懨懨的倚在榻上,說話也有氣無力,臉色蒼白的如紙一般,他尋醫者前來。
才知姑娘本就體弱,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他去抓藥,她卻一聲不吭的踏着雪,不知何去,雪上灑着都是她的血。
等他回來之時,便見桌上有封書信。
傳親啓:
“初遇君,正是梅寒冬景,妙接下聯得君賞識,小女子不勝欣喜。
往事追憶,不勝感慨,千里之緣,終究一別。
知君憶君思君,小女子君音就此拜別。
再相逢梅寒冬景時,必茶香伴你我續緣。”
多少次的期盼,在此時此情此景再遇此人,知己難覓,情更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