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這封號,周媛摸了摸鼻子:“他們倆是不是嫌我煩了,不想叫我回去,就把我封在這裡了?”
謝希治笑個不停:“難得你有自知之明。”他躲開周媛拍過來的手,解釋道,“陛下把瓊州島和合浦郡都封給了你做食邑。”
周媛眼睛一亮:“算他們有良心!”這兩處可都是好地方,以後不缺錢花了,她在心裡算完自己的身家,又問,“除了我,別人自然也都有封賞,都怎麼封的?”
謝希治給她一一細數:信王楊重改封洛王,封地洛陽,並加尚書令銜;吳王楊宇封地封號不變,另加封太尉;劍南節度使裴一敏得封左相、興國公,嶺南節度使宋俊得封右相、護國公;隴右節度使皇甫雲加封衛國公,朔方節度使張鈞加封英國公;廢平盧節度使張勇遼王封號,改封營州郡公;原中書侍郎謝希齊升任中書令。
“喲,這樣張勇能樂意麼?”郡公可不能世襲,也沒有實際封國,只能算是安慰獎。
謝希治一笑:“官家不與他計較,他就老老實實謝恩便是,還想如何?”朝中可是還有近三十萬大軍呢,張勇這時候肯定不敢有動作。
“那你舅舅和宋俊都封公拜相了,劍南和嶺南兩地的軍政要如何處置?”
謝希治把下人遣了出去,自己低聲跟周媛說:“節度使之制若能由此而止,倒是一件好事。”
周媛自然也明白,她這幾年一路走來,已經發現節度使這樣的封疆大吏幾乎就是管轄區域內的土皇帝,有的時候只要他們站住腳,就是國家亂了,他們的轄境都不會亂。單看這一回就知道了,幾處烽煙燃起,連東都洛陽都被流寇佔了,偏偏平盧、嶺南、劍南、隴右和朔方都能安之若素,宛若一個個獨立小國。
若是節度使肯聽皇命還好,反之若他們生了異心,那就是翻版“安史之亂”,此事當真細思恐極。
“可是若撤掉各地節度使,那邊境防禦怎麼辦?”北有奚人、回紇,西有突厥、吐蕃,四面羣敵環伺,不設節度使,又如何組織有效軍事打擊呢?
謝希治答道:“軍政本不必一體。待局勢穩定後,再想法分割軍政就是。”
周媛在腦子裡把自己粗略瞭解的各朝各代軍事制度過了一遍,發現不論是哪一個朝代的制度,到後來總是會存在問題,無論是府兵制還是募兵制,甚或是明朝的衛所制,好像都沒有特別完美的方案。於是只能放棄糾結,改說:“楊宇只得了個虛銜,怎麼半點沒折騰?”他可還帶了幾萬人呢。
“有舅父和二哥在,他折騰不起來。”謝希治篤定的說道。
不得不說,謝希治非常瞭解楊宇,也非常瞭解他舅父和二哥。
在敕封旨意下達的當天,裴一敏親自去十王府見了“暫居”在此的楊宇。
“裴相公今日怎麼貴腳踏賤地?到小王這裡來了?”楊宇一看見裴一敏進來,就冷笑說道。
裴一敏面色不變,將屋內侍候的人揮退,然後躬身行禮:“微臣參見殿下。”
楊宇冷臉回道:“不敢當。”也不請裴一敏坐。
裴一敏就站着說話:“殿下還在怨恨微臣?”看楊宇冷哼了一聲,不答話,他嘆氣解釋,“殿下莫不是以爲,當日臣不攔着您,宋俊就會眼看您逼宮?明知不可,何必爲之?若就此善罷甘休,殿下尊榮尚在……”
“我不稀罕!”楊宇忽然大怒喝道,“什麼狗屁太尉,我不稀罕!我堂堂親王,幾時淪落到要他們施捨!尊榮?哼,這就是你說的尊榮?我告訴你什麼纔是尊榮,身穿袞冕坐在含元殿裡那才叫尊榮!我現在就是個階下囚,還尊榮尚在!”
裴一敏眉眼不動,等楊宇咆哮完畢,停下來喘息的時候,纔開口:“殿下想必並沒見過真正的階下囚吧?您知道現在韓廣平過的什麼日子麼?若當日不是臣攔住殿下,您現在八成就與韓廣平比鄰而居呢。”
楊宇暴怒而起:“你還敢說!若不是你臨陣倒戈,若不是謝希齊狼心狗肺、歐陽明朝秦暮楚,我何至於要鋌而走險?”
“臨陣倒戈?不知殿下此言從何而起?”裴一敏鎮定的望着楊宇,“臣從來奉秦室爲正統,當今爲先帝親子,名正言順,何來倒戈之說?”
楊宇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瘋狂的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是啊,先帝親子,哈哈,那我問你,你既然要奉他爲主,當日何必又空許與我諾言?你真是我的親舅舅麼?”
裴一敏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輕輕嘆息一聲:“我與你母本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你也確實是我的親外甥,你有心成事,做舅舅的怎會不幫你?可是時移世易,當初我叮囑你什麼都別管,只按兵不動,你不肯聽,只一意孤行,現在再來怪舅舅,又有何用?”
“什麼都不管?桂王都把我推了出來,你還叫我怎麼按兵不動?坐在家裡等死?”
裴一敏皺眉:“那個時候,有誰敢動你麼?何況沒過多久,我就率軍剿滅了桂王一黨。偏你等不得,想辦法將……從京裡接出來,一步錯步步錯,你接了一個皇室正統出來,這天下還有誰會奉你爲主?”
楊宇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於是憤然的閉緊了嘴,扭頭不看裴一敏。
“若是你那個時候能狠下一條心,將他們留在揚州,在妥當的時機發難,過後做什麼手腳都好,也不失爲一條捷徑,可是你呢?等,等不得;做,又沒有決斷。你叫舅舅還能如何?”裴一敏慢慢緩和了語氣,“裴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呢,舅舅也得爲裴家子孫後代着想。”
誰知楊宇聽了這一段話更加生氣,“我爲什麼肯放楊川去嶺南,不就是因爲有舅舅你在嗎?還有謝希齊,呵呵,謝希齊,謝希治,這兩個可真是我的好表弟!”說到最後,已經有些咬牙切齒。
裴一敏深覺頭痛,真的很想替妹妹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外甥,他忍了又忍,才說道:“殿下到現在也不知自己的錯麼?”
“我自然有錯!”楊宇冷笑,“我錯就錯在誤信了你們這些至親!你也不用與我多言,別以爲我不知你來是爲了什麼,你死心吧,不放我出去,我那幾萬親兵,誰也動不了,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裴一敏皺着眉頭走出院子,向門口候着的謝希齊搖頭:“他還是滿腔怨憤,說不通。”
謝希齊一笑:“早料到了,我去見阿兄吧。”
“你能說通大郎?他能調動吳軍?”裴一敏有些猶疑。
謝希齊答道:“他是吳王府司馬,這幾萬人多半都經他的手。至於他肯不肯聽,總要試過才知道。”
裴一敏也就沒再多問,點頭說道:“那你去吧。”
謝希齊與裴一敏分道而行,拐進了另一個院子,他跟守衛打了招呼,剛往裡走了幾步,就聽見裡面謝希修的怒喝:“你這個三心二意的小人,給我滾出去!”
“……”謝希齊摸摸鼻子,心說我還沒照面呢,怎麼大哥就罵上了?
正思量間,堂屋房門一開,從裡面踉蹌退出來一個人,謝希齊定睛一看,正是歐陽明。
“歐陽兄,你這是?”謝希齊上前兩步扶了一把。
歐陽明一看是他,略有些尷尬,卻也很快站定了行禮:“參見中書令。”
謝希齊擺擺手:“幾日不見,歐陽兄怎麼還客氣起來了?你我本是舊識,大皇子之事,還多虧了有你從中出力,官家本是要召見你的,只是這幾日忙,你且等等。”
他話音剛落,還不等歐陽明回話,裡面忽然傳來砸東西的聲音,兩人都是一驚,歐陽明忙說:“您快進去看看大公子,小人先告退。”
謝希齊顧不得他,只拍拍他的肩致意,就快步進了屋子。
歐陽明站在院裡,聽裡面先是傳來謝希修的怒喝,還有些廝打之聲,他猶豫着該不該進去,裡面卻漸漸沒了聲息,他左思右想,還是出去到門口跟守衛說了一聲,讓他們進去查看一下,自己先走了。
出了府門之後,歐陽明一時有些茫然,他不想就回驛館,於是也沒有上馬,只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行走。其時剛過午後,街上人來人往的,甚是熱鬧,每個人臉上都掛着安適的笑容,一點也不像剛經過了一場戰火的樣子,與當日的洛陽大不相同。
這個念頭一閃過,他又不由失笑,長安怎麼會和洛陽相同?長安前後圍城不過三個多月,洛陽卻被圍長達半年,並且還經歷了兩場攻防奪城戰役,城中死傷無數。劉青更是在城中到處放火,當日他們進城之後,洛陽城內小半已成廢墟。
當時看着只餘一片焦土的洛陽行宮,大皇子楊熙曾經問他:“歐陽兄,你跟隨吳王,是爲了功名利祿麼?”
聽了這個稱呼,他本來想笑,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這個一本正經的小少年也知道跟他開玩笑了,可他後面的問話卻又讓歐陽明怔住,爲了什麼,功名利祿?
“算是吧。主要還是爲了前兩個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也想以後的子孫出生於名門望族之家,我也想做個讓子孫爲之驕傲的祖宗。”
熙兒聽他說的樸實,不由露出一點微笑,不過他很快又收起了笑容,追問道:“那若是你的所求會讓無數人家破人亡,你還會繼續麼?”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眼前焦土,又回頭比了比低處的民居。
歐陽明轉身四顧,不由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謝大才子,你把自己降到跟你未來女婿一輩了,你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