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十七並未如往常一樣留在錦繡閣用晚膳便離開了。
此時暮色昏黃,落日餘暉打在地上拖得人影又重又長。
十七遇見了一個熟人。
那人背光隱於暗處,十七定了定神。待他看清了來者面上和煦的笑意,以及腰際懸掛着的那塊精雕細琢的盤龍玉佩,下顎繃了繃。
“這麼早?不陪着你那小公主了?”
男子嘴脣微挑,輕鬆的語氣像是在和闊別多年的好友隨意談笑。十七卻是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驀地握緊了跨間的長劍,漆黑的眸底劃過一道狠戾的寒光。
“你爲何要來找我!”
“呵。”男子一聲輕笑,雙手環胸,懶散地斂眸望着他。“你以爲我爲何要來找你?恩?”
十七抿緊了薄脣,沒有說話。
“若是你能再聽話一些,上面也不必派我來親自看着你了。”
男子脣畔上依舊噙着溫潤的笑,盯着十七的眼神卻凌厲非常。他朝前緩緩邁了一步,伸出手覆在十七攥住劍柄的那隻手上。
“千萬莫要忘記了你自己的身份……”
嗓音壓低,薄削的脣片靠近十七的耳廓。男子淡淡地吐出這幾個字,像是威脅,又像是忠告。
一陣風吹過,餘暉慢慢散去。
仲夏的傍晚,十七卻覺得風冷得刺骨薄涼,男子的一字一句像是刀深深刻在他的心頭,掀起了他心底最不願想起的那段記憶。
十七深吸了一口氣,脫力了一般,鬆開了握在劍柄上的手。
許久,他垂下頭,低聲道:
“我不想再做了。”
“恩?”男子細細眯起眸子,擡高了下巴,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她不會喜歡我做這些,我不想再做了。”
十七捏緊了雙拳,聲音輕若蚊吶,卻不知是說給身側的男人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
男子聽罷,愣了愣,隨即仰面,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笑得直不起腰,彷彿聽見了最不可理喻的天方夜譚。十七至始至終都低着頭,站在原地,默不吭聲。
男子笑夠了,直起身,忽然轉移了話題。
“你可還記得之前總跟在我身後,那個和你一樣成天不愛說話的女人。”
十七“嗯”了一聲。
他自然記得那個女人,據說也是幾年前剛進來的。他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亦或許她本來就沒有名字。只知道那個女人永遠都低垂着頭,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男子睨着十七,意味深長地扯了扯脣角。“多有骨氣的女人啊,竟然妄想要逃出去。只可惜……死了。”
十七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特意說這些。
“那女人生前便是主人最鋒利的一把利刃,主人手下那麼多人,現如今也只剩下一個能夠同那個女人匹敵了。十七,你知道那個人是誰麼?”
男子說到這便沒有再說下去了,最後深深望了十七一眼。見後者依舊垂頭不語,他緩緩斂去了脣邊的笑意。
“識趣的話便快些回去,不要最後落得和那蠢女人一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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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氣躁,從趙國北部引發的一場瘧疾,自由北南上的一路商隊直接帶入了長安城境內。
起初患病的百姓以爲自己只是輕微發熱,而後上吐下瀉、暴斃而死的人愈來愈多。大夫把脈後才知原來是感染上了瘧疾。
這瘧疾之症二十餘年前曾在趙國西部爆發過一次,那時因病疾處理不及時而慘死的災民能堆成一做人山。每每想到那日的情景,趙國上下便人心惶惶,悲鳴不絕。
特別是西北域一帶,貧窮偏遠的幾片莊落。得不到淨水和藥物的補給,據說早已橫屍滿地,死傷無數。
宮內剛剛得到消息,趙黎便派了一匹人馬前去災區焚燒屍骨,以免瘧疾繼續傳染橫行。
偏偏這些時日,寄養在錦繡閣的小王爺有些食慾不振,沒過幾天,就有些發熱頭暈的反應。這下可急壞了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
每日宮裡的御醫在錦繡閣進進出出,夜裡也有三四個下人輪流看護者,生怕小王爺這是感染上了時下風行的瘧疾之症。
幸運的是,喝了幾計湯藥之後,小王爺的病情漸漸開始緩和。後來太醫仔細診脈又詢問了一遍小王爺這幾日的吃食,才意識到,小王爺確實只是染上了輕微風寒。
腹瀉發熱的症狀,全都是由於小王爺夏季貪涼,甜瓜蜜水吃得太多,給凍着了脾胃。
趙清顏聽太醫如實稟報完之後,先是鬆了口氣。緩過神來便是一陣惱怒,直接下令往後後廚準備給小王爺的涼水冰糕一律減半,在他身子痊癒之前,只能吃一些清淡溫和的粥湯一類好生滋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