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並不知道莫逸已經離開的事情,只是心中覺得奇怪爲何一連幾日都沒見到他。
莫逸走後,喂鴿子的任務似乎就在無形之中成了展顏每日的消遣娛樂,而每次,展顏都能看見,這些白鴿出籠之後都會向那座主屋飛去,去見它們神秘的主人。
望着那片白羽消失的地方,展顏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回屋之後,展顏便立刻準備了筆墨紙硯,這似乎還是她離開金陵之後第一次動筆,當初在公主府的時候她練過一段時間毛筆字,雖然隔了許久,但慢慢寫起來還算嫺熟。
展顏將白紙撕成細小的紙條,卻是拿着毛筆沉思了許久,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想了一會兒,展顏纔在雪白的宣紙上點下筆墨,只有三個字:你是誰?
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也是千百年來人們一直所思索的問題。
答案很簡單,卻又似乎永遠沒有答案。
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其實展顏最好奇的也不過是這個問題罷了,對方是誰?爲什麼要救她?
明明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可是到了展顏這卻彷彿成了極度困難的思考,因爲伴隨着那人的神秘身份,或許還隱藏着許多展顏所不知道的事情。
其實她心中早就對這裡的屋主有所猜測,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證實,對方一直不肯見她,她也沒那個本事硬闖,又無法從其他人口中探出,既然總是這樣雲裡霧裡的瞎猜,倒不如直接問過去,當着人面問當然是不可能了,那她就飛鴿傳信啊!
這也是展顏今日才冒出的想法。
寫好之後,展顏放下筆,望着條子上的字,心中有些忐忑,但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正要將字條捲起來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最後將紙條碾成團丟棄,又撕了張未寫過字的白色紙條。
因爲展顏左思右想,總覺得就這麼直接問有些不妥,雖然只是簡單的三個字,但讀起來有千百種意思,萬一對方所理解的和她所要表達的不同呢,那不是適得其反了?
展顏重新提起筆沉思,或許,她需要寫些能提起對方回覆興趣的文字。
思來想去,決定了之後,展顏一筆筆認真在紙上寫了起來。
第二日展顏照常去看鴿子,只不過這次她還帶着另一個目的。
放鴿子的時候,展顏心中小小激動了一把,然後抓了只看起來比較好動白鴿,在鴿子的腿上綁上了她昨日準備好的字條,如果她沒看錯,這隻行動能力比較強的應該是每次都第一個衝進主屋窗戶的那隻,想必裡面的人應該會注意到鴿子腿上綁着的東西。
一切做好之後,展顏拍了拍白鴿的翅膀,然後像平常一樣望着他們飛進迴廊之後的屋內。
望着那條已經被帶走的話,展顏舒了口氣,心中並不是很有把握,她坐在空籠前靜待消息,心中除了期待,還有些忐忑。
蘇湛正翻看着一卷書籍,幾隻“咕咕”叫的小動物又嚮往常一樣飛進來“彙報”情況,首先飛進來的那隻迅速撲到了蘇湛身前,站在案几上很不老實的抖着翅膀。
蘇湛放下手中的書,如墨般的漆黑雙眼瞬間便注意到了這隻白鴿身上多出的東西,他解下後將其展開,看見上面寫着的話:多謝閣下相救以及多日的照顧,在下感激不盡,只是遺憾一直未能向閣下當面道謝,不知可否能給在下這個機會?
望着字條上的內容,蘇湛的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光看上面一筆一劃的字跡,就知道當時展顏寫得有多糾結認真。
他走向窗外,透過疏影扶枝,可以看到,展
顏正撐着下巴坐在鴿籠前,偌大的院子中,只有她一人。
目光在展顏身上定了許久,蘇湛轉過身,捧起案上依舊不老實安分的白鴿,伸手撫摸它雪白的羽毛,雖然蘇湛一言不發,但手上的小傢伙卻彷彿能感受到主人內心的情緒。
幫它順了順羽毛後,蘇湛將它帶到窗外一鬆手,一襲白羽便撲簌着向展顏所在的地方飛去。
展顏一眼便認出回來的鴿子,見只有這一隻飛回,以爲是對方回覆她了,心中立刻升起一絲興味,可是抱着鴿子找了半天,也不見它身上有任何多出的東西。
這是什麼意思?
展顏頓時有些失望,雖然早就想好了會有這個可能,但真面對這樣的結果,展顏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失落。
沉思了一會,她轉頭望向大門緊閉的主屋,那裡人影空空,而她並不知道,在她所看不見的角度,正有人在窗邊遠遠觀望。
心情寥落的回到自己屋子,她不知道這種日子還能持續多久,但她能確定,這座屋子的主人一定是認識她的,可是爲什麼不肯與她相見?他到底只是爲了救展顏還是故意將她留在此而另有什麼陰謀?
雖然第一次試探沒能得到對方的答覆,但展顏並沒有死心,第二日、第三日,她依舊會堅持不懈的給主屋裡的神秘人用飛鴿傳話,雖然對方始終未對她進行理睬。
而到了第五日,展顏來的時候,卻發現那裡多了一個人。
那人比展顏先來到了這裡,正用鴿糧餵食着籠子中的雪白動物,他身披着長袍,頭戴斗笠,正背對着展顏。
展顏看到他的時候先是愣了愣,下一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一連消失了好幾天的莫逸嗎?
她原本以爲自己可能再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今日居然又來到了這裡。
展顏慢慢走上前去,在他身邊坐下,雖然心中覺得奇怪,卻一直沉默沒有說話。
對於這幾天的消失不見,展顏沒有開口問,莫逸也沒有主動解釋,兩人又像之前那樣如同好友般聊天,就好像先前的那幾日時間從未發生過一樣,也都忘記了那日晚上展顏想要看他真面目的事情。
無聊的日子有個人陪她打發時間,展顏的生活就像加入了調味瓶,就連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都經常被拋置腦外,什麼神秘人啊,目的陰謀啊,通通不記得那麼多。
以前他們還只是坐在一起聊天,而這次莫逸知道展顏在這座宅子裡待着太無聊,爲了給她解悶,還特意去找劉管家通融,帶着展顏出去玩。
杭州自古以來就是風景名勝,慕名而來的遊客數不勝數,正巧莫逸又對這裡熟悉非比,便帶着她玩遍每一個好玩的角落,吃遍每一家好吃的美食特產,足足讓展顏過了一把前世今生都沒享受過的旅遊全包套餐癮。
其實初見莫逸時,覺得這人有些不近人情難以溝通,但接觸後才知道,這一切原來是因爲他的先天疾病,起初展顏還對他有些同情,但是現在看來,同情與憐憫都是他所不需要的。
他雖然無法承受日光的照射,終年都帶着遮住面貌的斗笠,但他的內心卻是光明的,不僅如此,他還給展顏的生命帶來許多從未有過的斑斕,雖然他眼睛所能看見的世界只有單調的陰影,但他的內心世界卻是無比豐富的,還能將此感染旁人,令展顏的生活也從單調變得多姿多彩。
冬日寒冷,展顏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完飯喝完藥後,她便會來到放着鴿子的地方,莫逸一般早已在那裡等候,兩人喂完鴿子,便商量着待會去哪裡玩,若是玩得晚了,就順便欣賞欣賞夜景吃個夜宵再回去,原本
索然無味的生活,都因爲這個人而變得充實了起來。
而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又是一個月過去,冬日的寒意漸漸侵襲着這片天地,而展顏身上的毒也終於徹底解了,直到有一日侍女不再端着藥碗進來給她,展顏才猛然發現,原本她以爲會很難熬的七七四十九天,就這麼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我家主人說,姑娘的毒已經全解了,從今日起便可不用再受藥物之苦。”侍女這麼對她道。
展顏怔了怔,微微一笑對她道:“我知道了,替我謝謝你家主人。”
等侍女走後,房間內便只剩下展顏一人,她的神情仍然有些怔忡,帶着一絲迷茫。
按道理說,她的毒既然已經解了,沒必要再吃藥了,那麼她也沒理由再繼續留在這裡了,可是眼見對方的態度,她竟一點都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是應該等着對方來找她,還是直接主動去詢問他們到底什麼意思?倘若對方要談條件的話,早就應該找上她了,可是直到現在連她的毒都解了,對方也沒半點表達的意味,難不成對方就想一直留她在這裡?
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去見到莫逸的時候,展顏猶豫了一會,還是將這件事說了出來:“我身上的毒已經全解了,今後不用再吃藥了。”
被斗笠遮住的樣貌使展顏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只聽見莫逸似有些歡快的聲音傳來:“是麼,那恭喜啊。”這是作爲朋友應有的語氣。
展顏扯了扯嘴角,她心中反而沒那麼高興。
似察覺出了展顏今天的不對,莫逸轉過頭去,目光透過斗笠間模糊細小的縫隙看見展顏的面貌,他道:“你似乎並不怎麼開心。”
展顏點點頭,也不否認:“本來毒解了我是應該高興的,可是我卻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莫逸的聲音帶了絲好奇,問道:“爲何這麼說?”
展顏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或許只是錯覺吧。”
想到什麼,展顏忽然道:“話說你那位朋友爲什麼一直不肯露啊?本來我還想好好感謝他的,可是他一直不肯見我,現在他幫我把毒都解了,我卻還沒見過他,而且……”說道這裡,展顏忽然停了下來,神情看上去有些苦惱。
莫逸問道:“而且什麼?”
展顏道:“而且我身上的毒已經解了,按理說,已經沒理由留在這裡了,可是,我卻看不出來你的那位朋友到底什麼意思,如果我就這麼走了,會不會顯得太忘恩負義了?如果我一直留下來,似乎也不太妥啊。”
展顏很糾結的苦惱着,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煩惱這件事。
莫逸斗笠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他有些好笑道:“爲何你連這種事都能如此苦惱?既然他沒有任何表示,那你就繼續在這裡住下吧,正好你不是說離開了這裡也沒有地方可去麼?”
他頓了頓,在展顏所看不到的斗笠之後,目光剎那間變得深邃,道:“再說你不是一直想要感謝他麼,你留在此處,或許有一日你可以報答他。”
展顏卻彷彿聽到了很好笑的話,不信的笑道:“我能怎麼報答他?別開玩笑了,倘若他需要我的報答早就說出來了,又何必一直不肯露面。你也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除了吃喝玩睡基本什麼都不會,不給人家添麻煩就不錯了,還留在這報答人家呢。”留在這裡蹭吃蹭喝還差不多!
展顏不是妄自菲薄,她只是說出了事實。
現在的她,基本上就是個麻煩。
莫逸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