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展顏前往金陵的時候,蘇湛正坐在一間乾淨素雅的房間內,桌子上擺着壺酒,蘇湛緩緩給自己倒了一杯,看着白瓷杯中盈滿的清澄液體,蘇湛只是放在脣邊碰了碰,並未喝下。
而房間的另一端,還坐着一位身穿舊白色長袍的年輕道士,低垂着眉眼,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精緻的白玉雕像,散發着冷冷清清的氣質。
兩人都沒有說話,一角的牀榻上,正躺着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年輕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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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上的人緊閉着目,衣衫襤褸,顯然死前的狀態並不太好,原本俊逸的面容此刻已蒙上了一片灰敗,身體早已僵硬。
不知過了多久,秋冷鏡慢慢站起身來,來到牀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上面的屍體,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在莊劍死亡的身軀上,同時也打在了秋冷鏡玉雕般的冷漠面容上。
他緩緩擡起臉,望向窗外直刺進來的太陽,眼睛不由一眯。
過了許久後,秋冷鏡才收回目光,不帶感情的開口道:“當初師傅那麼做是對的,你活着只會爲害人間,根本不該來到這世上。”
蘇湛笑了笑,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諷刺的話,他道:“我該不該來這世上什麼時候輪到你們說話了,再說就算我爲害人間,難道你以爲你們就是救世主麼?”
他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從容,動作表情亦是優雅,然而話語中卻暗露着刻骨的諷刺。
望着酒杯中的液體,他的目光剎那間變得幽深,道:“你們不過是打替天行道的幌子,到處招搖撞騙、肆意妄爲罷了,所謂的天命道義,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這種人來守護了?真是可笑。”
說完這些,蘇湛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秋冷鏡的話在這時傳來了過來:“你活不長了。”
蘇湛頓了頓腳步,沒有說什麼。
秋冷鏡繼續道:“如果我推算得沒錯,你大概在一個多月前毒發過一次,師傅曾說過,中了此毒的人,一旦發作後,那麼他的壽命將長不過一年,也就是說,你活在這世上的時間還剩下不到一年。”
蘇湛笑了笑,神情依然是那麼的散漫自然,就好像聽到的並不是自己的死期頒佈日。
他靜靜道:“你師傅有沒說過,這種毒是有解藥的?”
秋冷鏡依舊神情漠然道:“師傅在世時,確實還有一顆解藥,但他死後,僅餘的那顆解藥也不知所蹤,所以,你莫要在解藥上面打主意,師傅死前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也將註定在不久後消失在這世上。”
聽見秋冷鏡的話,蘇湛只是笑,他轉過身來,望着秋冷鏡子的背影,有些譏諷道:“看來你師傅沒有告訴過你啊。”
秋冷鏡的神情絲毫不動,並不關心他的師傅沒有告訴他什麼。
望着他紋絲不動的背影,蘇湛繼續道:“你真的以爲那顆解藥是不知所蹤了麼?是他在死前,將那顆解藥植入了公主的體內。”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奇怪的變化,不等秋冷鏡有所反映,蘇湛又接着道:“
你說我活不過一年,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說完,他便不再做停留,向門外走了出去。
這些都是秋冷鏡的師傅不曾告訴過他的,他師傅曾說過不能留蘇湛在這世上,但是他卻又始終無法用實力勝過蘇湛,當明白想要直接殺了蘇湛是不可能的,所以秋冷鏡的師傅曾不惜用卑劣的手段,讓蘇湛服下了一種奇有的毒藥,而這種毒藥,只有配毒之人才能研製出正確的解藥。
因爲毒藥只研製了一顆,已經給蘇湛服下了,所以他師傅也只配了一顆解藥,可是隨着他師傅的死去,那顆解藥似乎也消失了,秋冷鏡一直以爲是他的師傅爲了防止蘇湛打解藥的主意,而將那顆唯一的解藥給毀了,配藥的人一死,那麼在這世上,就再也無人可以救蘇湛了。
只是秋冷靜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師傅竟然將解藥植入了展顏的體內,展顏體內有了那顆藥,那麼她便成了延續蘇湛生命的唯一解藥,這也是爲什麼蘇湛至始至終都對展顏呵護備至,百般保護的原因。
否則以蘇湛的一貫心性,又怎會爲展顏做出如此之多,因爲倘若展顏有什麼不慎,那麼這個世上唯一救得了蘇湛的人就真的再也沒有了。
屆時,只需挖出展顏的心臟,研製成藥,蘇湛再服下之後,便可永救解毒,而展顏也將會永遠長眠。
蘇湛走後,秋冷靜還一動不動站在牀前,蘇湛的話卻像風一般還繚繞在耳際,過了許久,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微微的變化,那樣微妙而又複雜的神情摻雜在一起,就像完美無瑕的白玉雕上終於在承受到無法接受的巨大壓力時而漸漸碎裂了開來。
那些碎裂的痕跡條條印刻至深處,再也無法癒合,秋冷鏡猛然轉過頭來。
秋風空蕩蕩的吹過敞開的房門,不留下一絲痕跡,蘇湛的身影早已隨風消失在了遠處。
望着那裡空蕩的一片,秋冷鏡只覺得心中彷彿也有什麼跟着空蕩了起來,伴隨着牽扯呼吸般的疼痛。
他轉過頭去,望着身下靜靜躺着的屍體,這個人已經感受不到這世間的一切存在,到時候展顏也將會像他一樣,從此與這世間絕。
被挖心,然後死亡,最後漸漸冰冷僵硬,知道腐朽幻化成灰……
他從見到展顏的第一眼起,便知道她並非來自這世間的人,他堅定着心中的執念道義,一直要展顏離開這個世界,他甚至曾想過倘若展顏執意不肯離開,他要親自動手,可是後來當他發現她竟然認識師傅所留下的那些奇異的文字符號後,平生頭一次,動搖了心中的念頭。
他想,或許是自己弄錯了,他開始學會慢慢的去觀察她,卻發現她與自己所想的,與他所見過的其他所有人都完全不一樣,也是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這種無比的震撼,雖然他一直在展顏面前掩飾得極好,但是不可否認,這個女子還是在一點點的動搖着他的內心。
最可怕的是,明明是那樣的無形無痕,卻又無法忽略,無法抗拒的一點點侵入,就好像入骨的毒藥,無色無味,在人不易察覺間便已穿了腸。
後來,他沒想到,展顏會誤打誤撞來的到蜀山,他知道,展顏一直都想要師傅留下的那個名爲手機的遺物,所以當看見展顏到來時,他欣然給了她,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在當展顏接過手機時臉上的那種顏開的笑容,彷彿春水般融入了他的內心,一點點滋潤。
可是當展顏拿着手機好像在不停翻找着什麼時,她的臉色漸漸變得極度失望,好像受到了什麼沉重的打擊,秋冷靜開始不明白起來,她不是一直想要這個東西麼,爲什麼現在給了她,她反而不高興起來?
雖然心中很想知道答案,但秋冷鏡還是忍住了沒有問出口,其實這也並不是什麼難以啓齒的問題,但是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去開口問她,他不應該去關心這些的,因爲那樣的話,他便不是自己了。
師傅對他說過,別人的喜怒哀樂,那都是別人的事,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亦不能因爲別人的情緒而動搖自己的觀念,要想脫離這世間一切的苦海,就必須做個沒感情的人,只需要旁觀一切就夠了。
所以,他一直都在做一個沒有表情的雕像,或者說是一塊沒有感情的木頭。
後來,展顏在蜀山暫住,他尊重師傅的遺囑,問展顏當不當蜀山的掌門人,可是被展顏拒絕了,雖然這是師傅的遺囑,但他並不願意勉強展顏,她不想當便不當吧,師傅也沒說過一定要勉強人家,他當時這麼在心裡對自己說着,但其實真正的原因,一直隱藏在他不願揭露的心底。
他知道展顏在這裡住下後,每天都會往禁地跑,去到她當時出來的那個洞口邊,一直望着裡面,好像在等待着什麼人,每一次,都可以看見她臉上閃現出難過失望的表情。
當時秋冷鏡並不知道她在那裡看着什麼,知道蘇湛出現在這裡,他才明白了過來,原來每天讓她神魂失落所等待的,是這個人,她名義上的丈夫,最後要挖她心的人。
那一刻,秋冷鏡只覺得心臟肺腑都疼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這就是她留下來的原因,也是最後她因爲等待無望而離開的原因,可是她又怎麼會知道,她一心所等的,其實是最終要將她推向死亡的人。
他又該怎麼做?繼續冷眼旁觀麼?
如今她或許真的就要死了,蘇湛爲了救自己,一定會選擇在一年之內對展顏下手,那麼到時候她就真的從此離開這個世界了。
讓展顏離開這個世上,是秋冷鏡最早看到她時的初衷,可是此刻眼看着就要實現了,爲什麼他的心,竟有種說不出的絞痛,就好像將要被挖心的人會是他。
再也無法平靜。
他人生的軌跡從展顏一出現開始,便已經徹底偏離了,再也無法回到原路。
要怎麼樣,才能制止心中的慌亂?
秋冷鏡慢慢擡起頭來,仰望着窗外的陽光,這一次,他沒有再避過強烈的照射,而是直視着陽光,那樣的直刺眼底,眼淚剎那間涌現了出來。
世界在瞬間變得模糊,亦如心中的彷徨,哪怕是被深深的刺痛,他卻不願再閉上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