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已經進入初夏的北京城一下子變得格外的悶熱,這天氣的變化,讓京城集賢街那些個集會的學生、士子們也頓感吃不消了,而軍政部和巡捕局恰到好處排除的新軍和警察,讓這場規模不小的運動進行得有條不紊,從而獲得了新聞報業的一片讚譽。
而最終由清流乾將張佩綸出面,以一場十分精彩、核心爲“學以致用”的對話,暫時結束了這場持續了五天的學生參政議政的運動,而作爲新政府的一種表態,在集賢街孔夫子廟前面,內閣特批建立了一座自由議政的園林型建築,這緊鄰着國子監的園林,由清流大佬翁同龢親自題寫了“頤正園”,作爲清流對士子議政的支持。
而見諸報端的文章,整體上對於學生積極關心國事持的肯定態度,而這次學生運動的始作俑者着的名字也在報紙上被公開了,當秦鎧從情報司摘錄的公文中讀到“楊深秀”這個名字時,也是頗有些驚訝,派人去調查後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這楊深秀正是後來戊戌六君子之一,不過,由於秦鎧這改天闢地的出現,這位原本光緒十一年的進士,現在卻不再有那進士及第的機會了,不過,現在這位熱衷於維新變法的楊深秀,卻依然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歷史的舞臺上。
秦鎧驚訝之餘,不禁暗想起那位手書“我自橫刀向天笑”的維新鬥士,現在保皇憲政顯然已經毫無根基,但是,新政府要推進憲政的步伐顯然不可能有任何的退縮,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封建了三千年的帝國,要推進民憲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不過,目前他要處理的事情顯然不是去八卦一下這戊戌六君子的下落,新政府在上海槍擊案之後的表態。已經儼然走到了俄國的對立面,俄國公使博白傅顯然已經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恐嚇,甚至在前天內閣發佈迴應後,再次以最後通牒的形式向外交部遞交了俄方的立場。
相比之前的無理要求。這一次,俄國人絲毫沒有太多的退讓,賠款、限期追緝的內容仍然是主線條,而開口岸的要求,則減少到要求開放烏里雅蘇臺轄區的庫倫和阿布多兩地。
博白傅口口聲聲要新政府在一週內給出正式答覆,否則俄羅斯帝國將採取包括軍事和外交手段來解決雙方存在的問題,這立刻把內閣和外交部推上了風口浪尖。面對着俄國人幾乎赤果果的威脅,李中堂顯然也有些擔憂了。
他一面派楊士驤專程拜訪了海關稅務司赫德,希望英國方面出面制止俄國人的瘋狂行爲,另一方面他派出近期與秦鎧走的近的薛福成來打聽軍政部的底牌,老李很清楚一個事實,自從鴉片戰爭以來,列強進攻中國的套路早有定式,那就是從天津破大沽。沿河道進京。
而按照自己和秦鎧在權力置換中達成的協議,天津衛那可是絕對是華東軍區的轄區,而所謂的華東軍區。說白了就是淮軍的老底子,周馥署理直隸總督,所轄直隸、山東、河南三省,若是和俄國人打起來,這裡無疑就是第一戰場。
若是讓秦鎧所轄的淮軍去和俄國人幹仗,李中堂早就不會去操那心思,問題是,若是戰事爆發在直隸,那可是自己的老巢,這麼打起來。憑着他對自家兵馬的瞭解,要對付上俄國人,這勝算難說很大,即便是慘勝,自己也是傷筋動骨,若是敗了。那更幾乎就是淮軍退出歷史舞臺的謝幕儀式。
在患得患失的等待後,十八日,赫德那邊終於傳來了好消息,英國人顯然也不願意看到俄國人用大炮在中國獲取高出於大英帝國的利益,巴夏禮公使那邊通過赫德帶來英國方面的答覆,大英帝國願意參與中俄之間的外交斡旋!
但是,赫德親自拜訪了李中堂,英國人蔘與進來,自然不是來做善人的,新政府必須展示出足夠的誠意,比如正在談判的兩國舊條約磋商中作出部分讓步之類,這一次,英國人倒是表現出了不錯的誠意,對於始終無法解決的兩國舊條約談判,倫敦那邊也有着不小的壓力給巴夏禮。
所以,英國人提出了部分讓步,包括海關稅從原本的5%提高到7.5%,並且將鴉片貿易的禁止週期從原本的十年降低到五年,不過,除此之外,英國人再也不肯做出更多的讓步……當然,若是能滿足英國人的要求,赫德表示,他們將全力斡旋中俄分歧,甚至可以考慮由英國艦隊來保護北京的屏障——大沽口。
楊士驤興沖沖的帶回來這些消息,不過,在淮軍高層的內部磋商時,就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薛福成第一個反對大幅度與英國妥協,不平等條約的內容遠不止於關稅和鴉片兩項,事實上,這次引發中俄衝突的根本,就是租界和領事裁判權,而英國人把持着長江流域的利益,更是直接讓中國失血的重要原因,這一切,若是在和英國人的談判中無法解決,很顯然,那談判將是失敗的磋商。
楊士驤自然不滿意薛福成的論點,畢竟爭取英國這些讓步,他直言,這些條件也是在目前這種局面下才能達成的,若非英國人擔心戰爭影響英國在華的貿易,而且俄國人近幾十年來一直來就是英國的宿敵,英國人才不會這麼輕易同意逐步禁止鴉片。
而其他幾個幕僚也是意見各異,有人認爲可以接受英國人的磋商,但必須先把條件做實了,也有人擔心簽署這樣的舊條約修訂案,將會讓淮軍體系失去民意支持,要知道現在新思潮的傳播速度十分迅速,加上新憲法正在修訂中,這些淮軍高層都明白一點,即便是走形式的憲政,這民意民心那也不再是可以無視的東西了。
吵吵嚷嚷的爭論中,坐在上首的李中堂卻也是頭痛不已,他坐上這個高位之初,就預料到這可不是一樁清閒的差事,只是,現在事務的繁瑣和複雜還是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原本,光是修訂憲法和選舉法,制定新政府構架等等事務,已經讓他夠操心了,即要考慮到照顧淮軍體系的利益,又要兼顧不能讓秦鎧、翁同龢和各地督撫勢力,這絕對勞心勞力的差事。
現在又橫生枝節,這俄國人也是太囂張,若是放在以前,打死幾個鬧事的平頭百姓,安撫一下、弄幾個替罪羊也就完事了,但現在這些報紙,還真是手眼通天,平添不少麻煩,至於那幾個肇事的俄國士兵橫死在朝鮮,這件事情,申斥袁世凱的電報去了之後,也沒有任何新消息,使得原本淮軍體系內的預測也毫無依據可言。
現在舉國上下對列強的態度都是極度敵視,尤其是俄國人和不肯做任何讓步的英國人,這種民意更是讓自己處置起來頗多牽制,現在擺在面前的路似乎就只有兩條,是戰?是和?這可能都會讓自己付出沉重的代價……
正在他沉思之際,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個幕僚快步進來湊到李中堂耳朵邊嘀咕了幾句,其他人的眼光立刻都集中到李中堂這裡,而李中堂的申請也是十分的意外,起身又坐下,然後又起身點了點薛福成和楊士驤,“叔耘、萍石,你們出去代老夫迎一下秦烈風!你們其他人先退下吧,這件事情明日再議!”
楊士驤和薛福成聽說秦鎧忽然來拜訪,也是十分驚訝,對望一眼,急忙起身出去,薛福成昨天去拜訪過秦鎧,當時候,秦鎧的表態十分清楚,對俄國的態度絕對不能有絲毫的放鬆,因爲俄國人和中國有明確的領土爭端,任何外交意義上的退讓,都會導致對方得寸進尺的要求。
說到底,秦鎧雖然沒有明確說應該向俄羅斯帝國宣戰,但是,昨天薛福成親眼看到軍政部內那副繁忙的景象,結合之前秦鎧向李中堂備戰的通報,很明顯,這個秦烈風是認定戰士不可避免了……今天忽然來造訪,這顯然預示着不簡單的動向。
片刻之後,兩人迎了秦鎧入內,分賓主落座後也沒寒暄,楊士驤顯然明白李中堂所想,立刻開口問道:“秦大人,英國人那邊剛剛同意就上海事件進行斡旋……”
楊士驤說到這裡,沒有繼續,而是看了看秦鎧,很明顯希望秦鎧來接這個話頭,這消息秦鎧自然也並不知曉,不過,新政府和英國人在舊條約上的談判,分歧是如此之大,英國人忽然間做起了好人,這其中的貓膩自己不用猜都能想到。
“萍石,想來英國肯定有不低的要價吧!”他說完笑着看着楊士驤,兩人都是哈哈一笑。
李中堂自然是希望秦鎧今天能帶來更好的消息,這與列強打交道,他可是打了一輩子,所謂弱國無外交,要從虎口奪食,幾乎就是癡人說夢,若是軍政部拿不出更好的方案,讓英國人斡旋,或許就是唯一的方案了!
想到這裡,他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問道:“烈風,你都猜到了,不知道你帶來了什麼更好的解決之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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