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使館門前的血案引起了巨大反響,五月二十一日發生慘案後,當天,上海就舉行了不限於學生,還包括大批市民參與的示威行動,駐紮上海華亭的兩個營練軍被緊急調往上海,劉坤一這一次也是頭痛不已,他立刻下令封鎖進入公共租界的道路,杜絕再次發生之前血案。
當日,未得到申訴途徑的學生和市民在遭遇軍隊封鎖後,也無法再次進入公共租界,便選擇了到上海道臺衙門遞交請願書,上海道臺李申看到這局面,也是不敢怠慢,卻又沒膽子出來接這請願書,便差人師爺出來接了狀子,不過,等狀子到手了,這道臺老爺才發覺接了燙山芋。
小小的上海道臺怎麼敢處置這洋人公共租界的事情,而且這顯然是一起外交事件,這李申被圍在衙門裡進退維谷,外面學生、市民的吵鬧之聲讓他驚魂未卜,若非有一隊練軍在衙門外維持秩序,恐怕那些激動的青年就要進來找他要說法了。
稍晚時候,這位在上海才做了五個月道臺的官員戰戰兢兢的出了衙門,向外面遊行的人羣表示將立刻把狀子轉到兩江總督衙門,這才屁滾尿流的在衙役的護送下逃出了上海縣,而上海的動盪局面顯然也引發了各國的注意。
美國在華的傳教士沃爾特是兼職香港《萬國公報》的記者,他在向《申報》和《萬國公報》提供的稿件中,以一個西方人的價值觀評價了上海灘風起雲涌的學生運動。
“沙俄帝國的野蠻行徑顯然激怒了中國的年青一代,這些中國的年輕人身上展現出來與他們父輩完全不同的一種品質,那就是追求進步和新思潮的迫切願望……儘管如此,但是在中國這片土地上,似乎並沒有出現能掌控這股年輕力量的思想……由於地方官員的無能和處置上的極度惰性,上海灘的青年運動正在逐步滑向引起社會動盪的邊緣!”
一天後,香港的英文報紙《萬國公報》刊登了這篇文章,而《申報》上。也摘錄了這篇報道的部分內容,同時還刊登了篇幅不小的事件調查結果,調查結果顯示,當天被殺的三名中國青年。其中一人是頭部中彈,其餘兩人的子彈是從背上射入身體,很顯然,當時候俄國守衛是向退走的遊行隊伍開槍的。
這則來自民間的調查結果,再次引爆了上海的動盪局面,二十八日,又有大批青年聚集在公共租界外。高舉着要嚴懲俄國罪犯的標語,而前往道臺衙門的遊行隊伍這次受到從蘇州趕來練軍的阻擋,甚至發生了輕微的肢體衝突,最終隊伍改爲在上海縣北門靜坐示威,而真正讓事件發酵的是,隨着報紙刊登消息的擴散,天津、北京等各地也開始出現了針對俄國人的衝突事件。
迫於壓力,內閣總理李中堂終於在二十九日向俄國公使博白傅提出外交照會。要求俄國方面將涉案的俄國士兵交由公共租界法庭審判,而不是由俄國政府來進行審查。
這個要求由外交部官員照會俄國領事館後,立刻被博白傅徹底的否決了。俄國人根本不承認當時發生的槍擊案,而且一口咬定,是中國人襲擊屬於俄國領土的領事館後,才爆發後續士兵和中國青年間的衝突,而俄國衛兵是執行公務,絕無可能交由租界法庭來裁斷,俄國堅決捍衛他們的領事裁判權。
而俄國人在這時刻做出了一樁讓政府完全下不來臺的事情,六月三日,俄國太平洋第一艦隊的珍珠號裝甲巡洋艦與兩艘小型補給船駛入了公共租界的黃浦江港口,俄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官拉扎列夫少將甚至高調評價了俄**隊在保衛領事館中的功勞。而且傲慢無禮的將遊行的中國青年稱爲暴徒。
當珍珠號裝甲巡洋艦離開之時,駐防公共租界俄國領事館的俄**隊進行了換防,這就意味着之前製造慘案的俄國士兵就此銷聲匿跡,消息傳出後,原本還希望低調處理這起外交糾紛的李中堂也被激怒了,他立刻通過赫德聯絡英國公使巴夏禮。希望英國方面就這件事情對俄國施加壓力。
不過,這顯然是他的一廂情願了,英國人與俄國人在遠東權益上本來就存在競爭關係,而且,現在正是俄國人試圖將遠東勢力範圍擴張的關鍵時刻,別說英國人根本無意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就算是英國政府想做,對於傲慢的斯拉夫人,估計也是無計可施。
李中堂在得到赫德委婉轉達的信息後,一時間也是深感無力,這上海的命案經過報紙的宣揚後,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超級燙山芋,他甚至難以想象有什麼辦法能平息這場風波,在召集楊士驤、薛福成等幕僚,又請來曾紀澤商議一番之後,卻是束手無策。
現在去與俄國公使博白傅談判此事,絕對是與虎謀皮,根本行不通!但若是內閣在這件事情上毫無作爲,到時候各地督撫該如何來看待內閣?舉國上下又怎麼會新任內閣?正在一手籌辦的立憲和新政,倒是失了民意,又該如何維繫下去?
屋內七八個淮軍的智囊,你一言我一句的探討了半天,還是旁邊端坐良久的曾紀澤最後看不下,主動開口說道:“中堂,此事事關國體,我們新政剛立,我看這是一道必須跨過去的坎,我以爲,不若先由我這邊外交部向俄國方面提出嚴正交涉,也是向國人有個交代,而內閣必須儘快拿出方案來,給予俄國人施加壓力,否則談判絕無希望可言!”
李中堂聽了也是苦笑一聲,起身趕忙把曾紀澤拉到後屋,兩人年紀還是相差不小,不過李中堂一生奉曾國藩爲師,論起輩分到是平輩,他挽着曾紀澤的胳膊,異常誠懇的說道:“曾侯,這國政、內政我尚有辦法,但是和洋人打交道,說實話也只能依仗你了,此事,我也深知結局難料,但若是現在和列強衝突起來,對國家恐非好事……”
說道這裡,他仰頭看了看藍天白雲,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曾侯,現在國庫空虛,我這邊裁撤練軍、勇營耗費甚巨,而各地督撫對於厘金、鹽稅都是虎視眈眈,加上海關稅現在因爲和英國的談判,海關稅務司那邊出了點問題……我這手裡沒錢,根本做不了事情啊!”
李中堂現在手下那幾十萬兵勇的裁撤顯然是頭等大事,幾十萬兵,每月的餉就是個天文數字,他不掌管中樞的時候,天天問軍機處要銀子,淮軍的日子過的也緊巴巴的,現在位置變了,這軍政部提出軍制改革,他也是深感必要,這每年國家收入的一半多都用來養兵了,那怎麼能行!
曾紀澤聽到李中堂談到這難處,他也身居高位,自然明白這總覽全局的難處,不過現在外交部的日子可也是艱難的很,和英國人的談判絕對是一項艱苦的工程,所謂弱國無外交,這一點他是感同身受,不過……即便再困難,他也不願意看到國家和民族蒙受這不平等條約的荼毒。
想到這裡,他想了想,覺得還是需要再多說兩句,“中堂,難道我們不能下決心和俄國人爭一爭嘛?即便是舉些外債,我們有北洋、南洋水師,之前也是久經戰事,不可不畏精銳,陸師那邊,秦鎧的新軍也與俄國人征戰過,大不了再把海關稅抵押出去!”
“曾侯,我們根本沒法子和俄國人爭鬥……”李中堂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他自然明白曾紀澤所指,幾年前征討新疆戰事中,左宗棠就借了兩千萬兩的洋債,那筆銀子都是由海關稅來償還的,至今還有一小部分未償清,而且當時俄國人根本沒有正面交戰,這麼一大筆錢都用在征討當地的叛亂上了。
這也是他擔心的問題,一旦事情鬧大,新疆那地方天高皇帝遠的,若是俄國人在那邊再生事,這麼折騰幾回,不用打仗,這聯合政府的財政就破產了,再說到底了,這次也不過是死了幾個年輕人,能通過談判讓俄國人做個賠償,對開槍的士兵進行處罰,他感覺那也差不多了,真要鬧成兩國交戰,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曾紀澤聽了之後,也是點點頭,這其中的難處他自然也是明白,身爲新政府的首席外交官,這國家能不能挺直腰桿,說到底還是看這誰都拳頭更大一些……不過,這羸弱的國家,又憑什麼揮舞大拳頭呢……朝鮮漢城,緊靠着南城門的一處軍營門口,黃龍旗高高飄揚在天空,幾隊扛着馬梯尼步槍的清軍傲氣的來回巡視着,而不時有朝鮮土著推着獨輪車或者趕着馬拉貨車來到營門口,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的接受盤問後把東西送進去。
營門口斜挎着腰刀的把總馮東嘴上叼着一根捲菸,正湊在手下給點的廣東自來火上吸了兩口,然後十分享受的站直了身體噴出一股菸圈,不過他斜着的眼睛這會兒已經注意到跟在一輛貨車後面的兩個穿長袍的漢子。
這兩個漢子剛纔就引起他注意了,那穿着倒沒什麼特別之處,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引人注意的地方,不過,對方此刻的態度,纔是讓他注意的地方,對方竟然十分挑釁的看着自己!
“md,兄弟幾個去問問那兩個矬子是幹啥的!”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