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麗舍大街上擠滿了示威的巴黎市民,他們手裡高舉着反對茹費理內閣在交趾支那戰事的標貼,而大街上的警察則警惕的維持這秩序,不過對他們而言,這只是波旁宮施政失誤帶來的負面影響,並不足以引起任何的意外***。
何況,數個反對黨派的議員都在遊行的隊列中,持續的七八天的遊行,到今日聲勢早已經不如剛開始那般兇猛,看來在呆上幾天就能收工了,不過對於這個無能的茹費理內閣,不少警察在下班後,也加入了遊行隊伍……
西面街口,反對黨自由聯盟的大樓裡,一場決定法國即將政局的政黨分贓會正在召開,來自議會中的頗有實力的六個政黨都派出了各自的首腦來參加,當然,目前聯合執政的社會黨和***黨並未在邀請之列。
激進派的自由同盟無疑是這次法國政壇大動盪的最大贏家,在過去的數個月裡,自由同盟黨控制的《巴黎真理報》的覆蓋範圍擴大了四倍以上,同時,爲了應對龐大的訂閱量,在佈雷斯特、圖瓦茲兩地增設了印刷廠,現在,法國的各大城市都能看到當天的《真理報》。
這對於掌控巴黎的政局起到了非常重要、推波助瀾的作用,當然,對於這些精準消息的來源,自由同盟的主席克雷蒙梭自然拒絕做任何的透露,這在政壇上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重要的消息渠道是每個政黨生存、壯大的重要手段,誰又會自掘墳墓呢。
只是,看起來自信滿滿的克雷蒙梭議員,其實腦子裡至今還是有不少漿糊,從第一次獲得那份極爲重要的、關於法***隊在交趾支那失利的消息後,他非常決斷的將這份消息刊登在政黨報紙上,當時,他想着的就是要抓住這個機會。
以他的直覺,他判斷這些消息是極度準確的,甚至都沒來得及去進行驗證,而事實上,要驗證這些消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自由同盟雖然這些年壯大了不少,不過對於從來未曾有過***執政歷史的法蘭西共和國,自由同盟的力量也還不足以直接威脅到茹費理內閣。
甚至在軍方,自由同盟黨也沒有任何能滲透到核心層的資源!而就是自己當時頭腦一衝動的急速刊發,竟然讓他在這場法國政治運動中獲得了巨大的先機。事後,他的老朋友,工人黨的議員託雷斯來找他求證消息,他才赫然發現,當時候至少有三家以上的政黨獲得了第一批消息,而他的刊發是最迅速的。
而這一次的搶先,爲他獲得了之後的所有先手,之後的信息途徑不再是塞進門縫裡的信件了,他收到了一名英國商人波洛的邀請,在會談後,對方很明確的表示了他就是寄送那些致命消息的人,而且還當場出示了另一五六份相當具有價值的文件。
克雷蒙梭對於這位波洛先生的來歷自然是十分的在意,在經過一些列的調查後瞭解到,這位英國富商在倫敦經營者一家大型的海貿公司,運作着數條遠東、北美的航線,以往爲人低調卻頗有人脈,據說在美利堅、德國、遠東都有些能耐,而起現在混跡於英國商界,是這兩年才顯山露水的大人物。
這消息也從側面證實了這位波洛先生獲取信息的可靠性,只是……這位波洛先生爲何要幫我自己呢?克雷蒙梭自然不會相信胖子波洛說的,爲了公平正義,爲了開拓他在法國的生意,不過這原本就不是關鍵問題,關鍵的是這些非常及時和準確的信息,他對自己的睿智有着足夠的信心。
今天他公開召集了這六大政黨首腦的會議,自然要對茹費理內閣進行最後的反擊,他已經確信,只要自己手中的消息散佈出去,茹費理內閣必定到了牆倒衆人推的地步,問題的癥結在於,這牆倒了之後,就算是屋子千瘡百孔,還是要繼續住下去,所以新的牆壁勢必需要儘快造起來。
誰來主持接下來的內閣,誰能成爲法蘭西共和國新的總理,這纔是關鍵之中的關鍵,當然,克雷蒙梭可沒有自己一定坐上那個寶座的意思,在政黨的博弈中,不斷壯大才是最關鍵的,若是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對於一個***執政的內閣來說,那個總理的寶座未必不是個燙山芋。
他表情淡定的看着到場的六個政黨的大人物,工人黨的託雷斯正在和社農黨的佈雷特交頭接耳,左派黨的馬喬、法國運動黨的凱文、獨立民族黨的克拉伯、人***動黨的拍克羅則組成以一個小圈子正在交談。
下一屆議會選舉中,自由同盟將會獲得非常不俗的成績,而在座的這些大人物,自然也是希望在這盤大餐中分上一杯羹,有着共同的目標,只要是睿智的政治家,都會作出符合潮流的選擇。
這裡自然沒有圓桌會議,沒有拍着桌案的爭執,一切的利益和糾紛,都無需面紅耳赤的進行辯論,既然是多方的會談,自然是融合了多方的意圖,一切都可以經過第三方的調解,尤其是現在最有影響力的自由聯盟的主席克雷蒙梭。
剛纔,克雷蒙梭散發了一份質疑茹費理內閣施政的稿件,這將是第二天《法國真理報》頭版刊登的內容,配上的大副照片就是窗外分外熱鬧的香榭麗舍大街的場景,稿件的內容援引了來自英國方面對中法海戰的全面追述、以及對中法海戰前法國海軍部極爲荒謬的推斷。
海戰的結果徹底顛覆了事先法***方完全壓制的軍事推斷,從而把矛頭引向與茹費理內閣關係密切的數家武器供應商……
這些黨派的大人物研讀了之後,左派黨的馬喬立刻表示道:“尊敬的克雷蒙梭議員,這稿子很好,而且很有煽動性,不過卻很難讓無能的茹費理下臺,而且,我認爲,您也應該不想得罪這些大財團吧!那樣的話只會製造更多的麻煩……”
克雷蒙梭笑了笑,沒有立刻回答,他朝獨立黨的克拉伯說道:“親愛的克拉伯,你一定還有特別的建議吧?”
克拉伯哈哈一笑,獨立黨在這幾個政黨中並不突出,而他能加入今天的會議,主要原因是獨立黨有一塊比較獨特的宣傳陣地,他們的報紙在巴黎以西的地區,具有很高的影響力,這自然是克雷蒙梭希望藉助的地方。
“克雷蒙梭先生,我也同意馬喬的意見,不過我以爲,您既然主動提出召開這個高規格的會議,一定有比這消息重要的多的東西!據我所知,茹費理政府已經請英國人赫德、金登幹以及德國俾斯麥首相進行調節,希望通過外交來挽回軍事上的暫時失利!”
“卻有此事,我也聽說了!”幾個大人物都隨聲附和,他們自然好奇的看着克雷蒙梭,這事情按理這位也應該聽到風聲,若是法國政府通過政治談判獲取了軍事行動也沒有得到的利益,那茹費理政府渡過這一難關也未必不能,只是那樣的情況似乎難度更高。
以正常的思維而言,獲得戰爭優勢的一方是必定要在談判桌上掠取更大利益的,不過,若是有英國、德國勢力的介入,或許還是也有一絲希望的!!
克雷蒙梭聽到這些政客們的言論,自然明白他們的想法,他站起身來,走到這些圍坐在屬實大沙發上的大人物中間,眯着眼睛略帶嘲笑的神情說道:“我也聽說了,而且得到確認,與清政府的條約內容都已經基本擬定,可以說,從外交而言,我們或許可以獲得很大的勝利,只是……若是軍事上的徹底失敗,靠嘴皮子的外交能加以掩飾嘛?”
“徹底失敗……怎麼可能呢?”
“就算是議會關於遠東交趾支那的戰爭撥款被否決,那裡的軍用物資也足夠支持當地的守備啊!”
“……”大人物們自然完全不能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都低聲議論起來。
克雷蒙梭示意這些大人物暫緩議論,他拿出一份電報,卻不展示給衆人看,當然,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諸位,這事我花了巨大代價才獲取的最新消息,共和國的遠征軍可能在越北遭遇從未有過的重大失利,等我確認後,會第一時間召集諸位發佈此事,但是,現在我們要商議的是,一旦事情發生了,共和國的未來問題!”
他信誓旦旦的說明立刻讓衆人鴉雀無聲,雖然不清楚消息的內容,不過從利益關係和日後的合作意向來說,克雷蒙梭胡說八道顯然沒有任何的意義,半分鐘內,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爲新的內閣全力展開了全方位的討論,。
當然,在座的每一位都認同一點,遠東的利益,茹費理拿不到,那新內閣就要乾的比他出色,當然,獲取利益的方式並不只有使用武力……
---------------
廣西桂林府,秦鎧此番進城也是頗爲低調,不過這自然逃不過地頭蛇的眼線,各級的官員都紛紛來拜見這位極有希望再高升的督撫,這官場上,所謂花花轎子大家擡,還不就靠着關係,你擡我我擡你嘛!
只是,這位秦巡撫的大門可是一點都不好進,據說桂林知府於德清都送上了100兩的寸頭,門口的大兵竟然還是一句話,“巡撫大人正在處置軍務,晚些時候再請諸位敘舊!”
不過即便如此,秦鎧入住的宅子門前還是有不少官員走動,而那位秦巡撫進入屋子後,就沒看到出來過,只是不斷有傳令的官兵不斷排出。
而大清電報局桂林署早幾天就被秦大人的親兵接管了,理由是軍務機密,自然要小心處置,宋雲澤負責整個電報局的臨時管理,入駐的時候,他就找來了電報局的官員馮賈,出示了巡撫大人將令,臨時徵用電報局,請馮賈一通值守,若有消息泄露,以軍***處!
馮賈只是個八品的小吏,在這沒啥油水的電報局原本就沒撈到好處,這次又被巡撫大人抓來幹這事,雖然心有不滿,不過卻不敢有任何怨言,聽過命令後,他又多嘴問了句,“宋大人,這軍***處,是……”
“砍頭!!”宋雲澤冷冰冰的回答,讓他當時就感到脖子涼颼颼的,立刻閉嘴不言,按照要求去把電報局最好的發報員叫來,更是讓人搬來被褥,準備在這小心侍候。
對於電報的內容,他完全不敢多看一眼,反正有啥就讓趕快發,這幾日發的電報,比桂林電報局一年的電報都還要的多的多,這會兒電報員剛又收到一份,趕忙交給在旁邊一刻沒離開的宋雲澤!
看到看標題,宋雲澤立刻就跳了起來,讓另一個親兵隊長看好這裡,出門跳上馬匹,帶着一隊人就把電報給秦鎧送來過來!
拿到這份電報,秦鎧臉上也是陰晴不定,自己這回趕回到桂林府電報指揮北京的事務,雖然稍微晚了點,不過確實發揮了作用,左宗棠左大帥果然有大氣度,這等國家大事,一點也不含糊,立刻把這事情給捅上了軍機處的會議,不過結果卻是差強人意。
自己預期的目的根本沒有達到,看來以自己的智慧,完全無法掌控這朝堂上變幻的風雲,中年婦女慈禧竟然讓兩撥人馬一起和法國人的商談,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嘛,有這麼談判的嘛!而且還限期完結,這老女人要還真是個拍腦袋的白癡啊……
不過自己的目的卻算是達到了,既然在談判,那倒是爲自己爭取了時間,得到消息後,秦鎧當機立斷,下令整頓軍馬,隔日立刻離開趕赴太平府,走到門口,他眼角瞟過右側的客房,心頭一動,自己謀劃的事情,倒是可以請這位鬼才來參謀一二。
旁邊院子裡住的自然來秦鎧從江州請來的趙烈文,當日,秦鎧臨行時再三邀請他出山一觀,趙烈文並沒有立刻應下,這位年輕巡撫的所作所爲,在他看來確實頗爲特立獨行,倒與自己年輕之時頗有些神似,不過年紀輕輕就督撫一方,若在太平盛世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顯然,這位秦巡撫非常善於抓住機會,甚至可以說把這越北戰事的機會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一步步踩着法國人的屍體走上了現在的位置,但是……年輕人的衝勁是十足的,就怕不夠穩健,這爬到越高,摔的越痛,當年他作爲曾侯幕僚時,對於平定太平天國後曾侯的想法,那是一清二楚。
裁撤數十餘萬湘軍,遠權避禍,卻有利用手頭之能,舉薦官員上千人,構築了龐大的湘軍勢力,不過這一切,在曾侯死後,立刻就煙消雲消,除了左大帥還在爲湘軍系統謀劃利益,曾侯當年評價過“拼命做官”的李中堂早就自成一派,將湘軍壓制的死死的。
現在的淮軍,何嘗不是當初曾侯平定太平天國時候的情形,手握重兵,主政一方,稱雄朝野,與這位秦巡撫的一席話,他早看出了這位秦巡撫其實走的何嘗不是這麼一條爭雄之路,這前面的第一道難以逾越的坎,無疑就是這位權傾朝野的李中堂大人……
曾侯、左大帥都可謂是一代人傑,趙烈文與之共事,自然深有體會,對於秦鎧的邀請,他有些心動,卻還有遲疑,不過最終讓他下決心的,是秦鎧當日贈送的兩冊書籍《工業興國論》和《訓練紀要》。
曾侯當年曾坦言,自己不善用兵,卻善於練兵,他領兵作戰,兩次的水戰都被太平軍逼得要跳河自盡,但是他編練出的湘軍,卻是屢戰屢敗、越戰越強,贏得了最終的勝利,作爲曾侯的幕僚,趙烈文自然明白這湘軍“兵爲將有,餉爲將籌”的體制,那就是明明白白的私兵。
而這位秦巡撫在短短几年間可謂戰績彪炳,從這兩本書裡,卻看出了不少倪端,他走的是一條完全不同於曾侯、左大帥的路子,甚至他編練的士兵,更多的是以某些信念爲支柱的武裝……趙烈文思前想後,大丈夫豈肯坐守空山,十年後,終於看到了另一片天空,所以,他最終決定來看一看。
作出決定後,他才知道,秦鎧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決定,留下了一隊士兵,並且早已備下馬車,臨走時,趙烈文找來侄子趙德,他只說了一句話,“趙德,叔叔運籌半生,這次,我以爲將是一展能力的天地,你願隨我去嘛?”
叔侄兩個當天就上路,這才知道秦巡撫竟然在兩日前就星夜趕到桂林府去了,卻不知何時!趙烈文一路盤算,這必然是十萬火急之事,卻不知道什麼事情能讓這位凡事皆在掌控的秦巡撫如火燒屁股一般……
馬車到了左江後換船,到桂林也就兩天時間,不料偶感風寒,等趕到桂林府,老趙竟然病倒了,這讓秦鎧大爲着急,不巧的是,隨行軍醫在太平府被自己派去給滇軍提督楊玉科看炮傷了,忙着人去尋找名醫,這下倒是讓桂林知府於德清逮着機會拍上了馬屁。
休息將養兩日,趙烈文早已痊癒,正坐在花園中仔細再翻越秦鎧送的兩本書時,這就看到這位每天都來的秦巡撫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