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雲在旁邊站了一會兒,還是打斷了正在思考的秦鎧,“大人,還有個消息,你上回問起江南局有沒有熟人願意來這邊做事,今天我收到以前帶過的一個徒弟林德平的回信,他非常想來我們火炮局。”
這老伍做事倒是挺主動的,秦鎧拍拍他肩膀以示感謝,“老伍,你這個姓林的徒弟,也是跟你一樣造火炮的?”
“造火炮,也是會的,不過他早些年就去了炮彈局裡做事了,是管車間的小吏,這徒弟我瞭解,能耐有的,炮彈的一條線上的活都擺弄的挺好的!”
“噢……你們師徒倒是配的蠻好的嘛!”秦鎧打趣道,“讓他打聽下,有沒有會搞炸藥的工人,這活危險了點,不過咱這裡開的薪酬可以再高!”
兩人琢磨着挖挖江南製造局牆角的時候,廣州駛出的一艘英國客船上,一名衣着質量上乘的中年男子正在獨自站在船舷旁看着遠處的風景,他拿出一張照片,仔細的看了一番,上面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仔細記住這人的相貌後,他把那張照片撕成碎片。
過了一會兒,身後有兩個年輕人走了過來,輕輕的問道:“李先生,進去休息下吧,船明日就到福州馬尾港!”
“恩!”被稱爲李先生的人點點頭,轉身走進了頭等船艙。
金胖子最近又恢復了往日的舒適日子,自從工匠裡鬧離職的事情發生後,他和沈唱和商議了一個對策,從藝圃裡調了不少準備當年畢業的學徒工提前進工廠幹活,而這些人只是領半薪水,這下子反而多了不少空額,倒也因禍得福。
“金大人,沈大人有事找你!”外面有小吏傳話來了。
“孃的,都快吃中飯了還找我,”金胖子暗罵了句,不過卻不好不去,萬一有什麼好處錯過了那可是罪過啊罪過!
到了沈唱和那邊,金胖子滿臉佞笑的說道:“沈兄,這麼急着叫我來,一定有好事吧!”
沈唱和微微一笑,推過來一疊卷宗,“金兄,你可真是消息靈通啊,六王爺說動了軍機處,又給咱船廠添了兩艘鐵脅快船的單子,噸位2200,每艘造價28萬兩銀子,這材料你看是讓鍊鋼廠自制,還是找洋人買?”
兩筆大單子啊,56萬的銀子,金胖子這時候已經是老僧入定狀態,快速盤算起其中的收益,船廠裡工人反正是不算成本的,只要把鐵料、鐵脅、火炮這些材料購置全了,剩下的就是火耗了。
看到金胖子入定一般的狀態,沈唱和忍不住“嗯嗯”的低咳了兩聲,金胖子這纔回過神來。
“沈兄,船塢裡還有‘超武’、‘康濟’兩艘鐵脅兵船再建,這兩艘鐵脅炮艦要造的話,也要到下半年了,我建議是現在就去把材料都給買進來,到下半年造船之時,在報備上去,你看如何?”金胖子說完,拿起茶杯得意的品了一口,胖臉上油光也亮了幾分。
沈唱和自然明白其中關竅,這物價一直都在漲,鐵料這些玩意到了下半年勢必會更貴,他們是吃這行飯的,這一點比誰都清楚,光着一項吃空額,估計就有幾千兩的好處,他想了想,點點頭,“金兄,這是你去辦吧,有事都知會我一下!”
這潛臺詞就是,這其中好處,一點都不能漏了他,金胖子一臉笑容起身告辭,他心裡可撓的慌,肥胖的身體竟然奔起來如肥燕子般迅速,這一大筆買賣得回去好好算算,這其中一個銅板都不能讓他給溜羅。
藍洋是福州城裡的小混混,不過他不喜歡人家叫他名字,他混的那一片,看到他的人都得稱呼聲,“三十二爺,您好嘞!”至於爲啥要叫三十二爺,而不是十三爺、十二爺,也不是三十一爺,據八卦小道傳言,當年藍洋曾是福州有名的洪幫叉劈會的大佬,排行三十二,至於這叉劈會後來的故事,就不得而知了,據說是私建山寨被官府拿了。
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三十二爺在福州府混的風生水起的,這原因三十二爺自然不會說,他可是抱上了福州府算得上數的粗大腿,在東街這裡都是橫着走的。
這會兒藍洋正晃悠晃悠在東街上,身後跟着兩個小**,其中一個還湊在旁邊跟他嘀嘀咕咕。
“三十二爺,這爲廣州來的李爺可是有來頭的人,聽說跟兩廣總督衙門都關係密切的很,這回來咱福州是想看看這邊有什麼洋行的買賣可以做!”
藍洋回頭給那**一個巴掌,“朱大毛,你小子什麼時候能認識這麼有來頭的老爺?你當我傻子啊,盡聽你胡扯!”
朱大毛捂着腦子忙爭辯道:“三十二爺,三十二爺誒,這是千真萬確的啊,我是爛命一條,不過這位爺那是我聽彩雲樓的小翠說的嘛,正好想到爺你路道粗,這不就跟這李老爺說起來了嘛!”
聽着朱大毛說起這來路,倒是讓藍洋信了幾分,這彩雲樓那是福州城裡有名的青樓,它出名就出名在那裡的清倌人,當然既然是妓院自然有皮肉生意,但是彩雲樓的要價和花費,那絕對不是普通富戶能承受的。
藍洋狠狠的瞪了朱大毛一眼,“姑且信你一回,這姓李的老爺可說了想做什麼生意嘛?”
“聽李老爺說是廣州的洋買辦,不管是西洋貨色,還是內地的特產,都能搞到!”
藍洋一聽,他確實有一樁買賣,馬尾的那位爺讓他去各洋行打聽下行情,想到這裡,對這朱大毛又是一巴掌,“死人,既然是有錢的爺爺,還不快點帶我去見見,這出生意跑羅,看我怎麼收拾你!”
朱大毛很快領着藍洋到了城南的彩雲樓,到了這地頭,即便是東街上橫行的三十二爺也規矩了很多,進進出出的幾個貴公子上下打量了幾眼藍洋和朱大毛,都是鼻子出氣哼着走開了,遠遠還飄來生意,“哪來的**,也敢上彩雲樓,真是世風日下羅!”
藍洋氣得差點頭頂冒煙,不過還是勉強剋制着,自己是來發財的,受點氣也值得。一會兒工夫,兩個威武年輕人出來了,盛氣凌人的模樣問道:“那位要見我家老爺?”
藍洋一使眼色,朱大毛忙喊道:“兩位爺,昨個見過誒,今天我帶正主來了,麻煩通秉下吧!”
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倒還記得朱大毛,點點頭說道:“哦,是你啊,朱……大毛是吧!那跟我們進去吧!”
藍洋看到這兩個隨從的精幹模樣倒是有些個發悚,他也就是個**,平日裡看到寡婦、姑娘倒也有色膽上去調戲一二,跟着船政的那位大爺,也敢四處招搖,但是對方這會兒的架勢,就是船政的那位爺估計也差得遠了。
屋門一開,一個年輕人先進去,一會兒出來指着藍洋說道:“朱大毛,這位兄弟貴姓?”
朱大毛張張嘴,正要接話,藍洋先報了家門。
“我們家李老爺請你進去敘話,”年輕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藍洋倒也是想過挺直腰板,卻不知道啥原因,在對方的眼光下,渾身都感到不自在,縮頭縮腦的跟着進去了。
到了裡屋,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男子正在聽一位長髮女子表演琴藝,看到藍洋向他微微點頭,指指旁邊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藍洋那也是窯子裡的常客,那裡面的姐兒可沒少碰,不過今個對面這個女子,不光身材凹凸有致,這眉目之間更是風情萬種,蔥蔥玉指在琴絃上撥弄之間,恍如仙子般的靈動。
乖乖,怪不得這彩雲樓的價位嚇死人,這裡的姐兒真是福州少有啊,看過這姐兒,藍洋外面窯子裡相好的那幾位簡直就是超級醜女,他聽着琴藝,眼光貪婪這盯着這姐兒身上,倒也慢慢放鬆下來了。
一曲終了,那姐兒上來做到兩人當中,替他們斟上茶水。
“這位兄弟怎麼稱呼?”李老爺品了品香茶問道。
“小的藍洋,聽說李老爺想來做些個生意,我這裡倒正好有門路,”這彩雲樓的價碼和這老爺的威勢已經徹底把藍洋鎮住了,說話也規規矩矩的了,也不藏着掖着就直說了。
“噢!”李老爺似乎對這個很有興趣,“你沒有官身吧?”
“李老爺真是好眼力,小的只是跑腿的,我是替馬尾船政的金大人辦事的。”
“金大人?據我所知,馬尾船政是丁巡撫掌管的吧,督辦也不姓金啊?”李老爺臉色有些疑惑。
“李老爺,您消息還真靈通,金伍大人是馬尾船政的協辦,掌管着船廠材料、燃料這些個實權,他老人家還是文總督的親家!”說起金胖子,藍洋倒是膽氣也壯了幾分。
“原來如此啊!”李老爺顯然識得厲害,這語氣倒也客氣了三分,揮揮手示意那姐兒下去,看到藍洋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姐兒搖曳的屁股,李老爺眼中精光一閃,“藍兄弟,這倒是要請你幫忙引薦一下金大人了,我在廣州路子寬的很,船廠裡要的鐵料、木材、機器,都可以搞得到。”
藍洋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拿起茶水喝了口潤潤喉,“李老爺,這事包在我身上,只是不知道……”
啪,一錠足足有三十兩的大號銀錠砸在桌上,李老爺面帶微笑,樂呵呵的說道:“藍兄弟,我這人最爽快了,這是一點小意思,若是辦成羅,另有厚贈!”
“謝謝李老爺打賞!”藍洋一把抓過銀子揣進懷裡,樂滋滋的施禮告辭。
一天後,金伍果然如約而來,雖然有朱大毛在前,藍洋在後的介紹,對於這位廣州來的洋買辦,他顯然還是有些戒心的。
屋內還是昨日的格局,今天又多了個姐兒替金胖子斟酒,兩人聽着美妙的琴聲,互相說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顯然都在試探對方的底細。
對面這位李老爺顯然是頗有來頭,廣州十三行裡金胖子認識的兩個買辦,對方都能說出個背景和大概來,而侃侃而談十三行的買辦以及廣州的西洋商戶更是新聞頗多,很快金胖子對於對方的懷疑就煙消雲散了,現在該是談談正事了。
金胖子揮揮手,示意屋內兩個侍候着的姐兒出去,他舉杯敬李老爺,說道:“李兄,我金伍是個實在人,你既然想來做船政的生意,這免不得要上下打點,這規矩你不會不知道吧!”
李老爺哈哈一笑,“金大人,真是爽快人,我就喜歡和您這樣打人做生意,我和廣州總督府的馬師爺那也是老朋友了,這規矩自然懂,不知道金大人這次想購置些什麼貨物?”
“大宗的,李兄,醜話說在前頭,我這裡做買賣只能貨到驗過後才清帳!”金胖子肥頭大耳的看似遲鈍,這算計的事情那可比誰都精明。
“那是當然,這都按您的意思辦,大人說說這回準備進的貨吧!”說道生意,李老爺倒是露出精明的模樣。
“鐵脅、三年晾乾的硬木、鐵料,這些貨色咱都要!”金胖子板着手指,邊說邊觀察對面這李老闆的神色,不過對方顯然是做過大買賣的人,聽到這麼大筆的生意,倒也平靜的很。
李老闆低頭算計了一會兒,顯然這些都是大可做手腳的玩意,心中一笑,舉杯致意說道“金大人,咱們是第一回做生意,那我可得拿出些個誠意,你說是吧!這樣吧,您說個總價,我至少給你挪出5分的利來作爲打點的費用,在加三分的利那是給大人您留着。”
金胖子已經盤算開了,這可就是8分的孝敬,當然這是正常情況下的好處,兩條鐵脅炮艦五十多萬兩銀子,這要購置的材料費怎麼得算,那也要一半多吧,就算30萬兩,這8分可就是兩萬四千兩。
以往兵船的鐵脅都是從洋商那裡直接買進的,當然也有好處費,不過一般都在三分四分的,這一下子就翻了個倍,看來這姓李的確實在洋商那邊有路,否則怎麼拿得到這麼樣的價格,不過錢多可不扎手,這逮着機會還不狠狠弄上一票!金胖子想了想舉起一根手指。
“李兄,我這邊要打點的地方多啊,你也知道的,福州這裡除了巡撫衙門、還有總督衙門、福州將軍府呢,你想想辦法,給湊足一成,如何?”
李老爺聽了顯然也有些意外,這其中的常例也就三分四分,給到八分已經是撐破天了,這見過要錢的,可沒見過這麼死要錢的,不過……這不是更好嘛,李老爺舉起杯子,笑着說道:“金大人,既然您開了金口,這第一回買賣咱就當做個交情,我這邊那就想想辦法給你湊足一成,只是驗貨的時候,要請大人手底稍微鬆一鬆了!”
這話金胖子自然明白的很,也就是以次充好嘛,你不說我也會鬆一鬆的嘛,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那兵船他是肯定不會去坐的,只要那鐵脅能用,一年半載鏽蝕了那也跟他扯不上關係,“這倒無妨,別太次了,面子上不好看,你記得先給我看看貨色,我這裡過了,再大批送貨,貨驗好了,咱銀貨兩訖。”
兩人又商議了一番交接的瑣事,正事談完,李老爺立刻叫上幾個姐兒,把客人圍在中間吃起了花酒,在彩雲樓的溫柔鄉里爽了一晚,金胖子對於這姓李買辦如此知情知趣,他倒也多了幾分的欣賞,看來日後還得多照顧一番這姓李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