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 配件問題
胡嬀說的機牀配件只是一個統稱,實際上包括了刀具、量具、數顯裝置、數控系統、機牀附件、夾具、主軸功能部件、滾動功能部件等十幾大類產品,每一類裡面又可以分出數以百計的產品小類。
比如說,在主軸功能部件這個大類裡面,就包括了電主軸單元、滾動支撐、油膜支撐、氣膜支撐、壓力油源、自動平衡系統等等產品,每一種又有不同的規格型號。
所有這些產品,自然不可能由同一家企業完全生產出來。國際上的大多數機牀企業,都是採取外購部分配件的方式,自身只負責做好整機即可。事實上,這種分工的方式是最有效率的,因爲在機牀工業發展的幾百年間,許多配件的生產都已經形成了較爲完善的分工體系。
尤其是在歐洲那些老牌工業國家,更是有不少只從事配件生產的企業,由於專注於做一件產品,所以它們更容易做到專業級的水平。全球的機牀企業都從它們那裡採購專業的配件,對於某些特定的配件,沒有誰能夠比他們做得更好。
中國機牀企業的發展,受蘇聯模式的影響較大,不太注重專業化分工,在傳統上形成了一種“大而全”、“小而全”的思維方式。那就是無論配件大小,能自己做的,都儘量自己做,只有像軸承、電機之類專業化程度確實較高的產品,纔會考慮外購。
在政治掛帥的那些年裡,由於條塊分割、地方保護主義等因素的影響,企業間的協作更加困難,於是各企業更是打着“自主更生”的旗號,把自我配套發展到了極致。似乎只要有一個齒輪是需要從外面購買的。就存在被人“卡脖子”的隱患一般。
隨着市場經濟的發展,分工協作的觀念開始慢慢地被人們所接受。尤其是那些新興的鄉鎮企業、民營企業。自身沒有完善的配套能力,更是隻能通過市場來解決配件的需求。至於這些配件是來自於國內還是國外,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需要考慮的問題。
漢華機牀公司經過十幾年的發展,目前已經擁有了包括車牀、銑牀、鑽鏜牀、磨牀、插拉刨牀、鋸牀以及鍛壓、鑄造機械在內的全系列機牀產品。這麼多的機牀種類,所涉及到的配件也是多種多樣的,要想完全靠自己來配套,既不可能,也不必要。
尤其是高端精密機牀上使用的滾珠絲槓、精密軸承等配件,專業化程度非常高。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自己搞出來的。而這些配件的性能和質量,對於機牀的精度和使用壽命又構成了非常大的影響,像這樣的配件,漢華一直都是採取外購方式的。購買的對象主要是西方發達國家的專業配件廠商。
在這裡需要說說一個認識上的誤區。有人看到中國企業從國外購買配件,就覺得這證明了中國的技術落後,造不出某某配件。其實。作爲一個能夠把衛星送上天的國家來說,造不出一副符合要求的滾珠絲槓,那完全是不合邏輯的事情。
真正的原因,在於這樣的絲槓本身需求量就不大,而在國際市場上又可以輕鬆地買到,在這種情況下非要自己去費心費力地研發。就完全沒有必要了。一副絲槓或者一套軸承,看起來不算個多大的事。但機牀上的配件種類多如牛毛,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國家是能夠保證自己生產所有這些配件的。如果一定要說有,那這個國家肯定叫做“外國”,是美英法德意的總稱。
機牀設計師在設計機牀的時候,腦子裡都會有一份國際市場上可提供的各種配件的清單。他們在機牀上設計使用某種滾珠絲槓,是因爲這種絲槓本身已經存在,而且是可以獲得的。如果這種絲槓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因爲某種原因,企業無法採購到這種絲槓,那麼設計師在一般情況下,都是可以找到其他的替代方案的。
換句話說,中國企業需要採購什麼西方配件,首先是因爲市場上的確存在這種配件,而且是中國企業能夠買到的。用個經濟學上的術語,這叫薩伊定律,也就是所謂“供給決定需求”。當然,這就屬於對薩伊定律的惡搞了,人家薩伊老爺子說這條定律的時候,可不是針對微觀問題的。
漢華的機牀最初檔次較低,只能賣到亞非拉那些落後國家。這個低端的機牀市場,是歐洲列強所看不上的,因此漢華與歐洲同行之間,屬於產品檔次上的互補關係,並沒有什麼直接的競爭。在那時候,漢華從歐洲企業那裡購買機牀配件,並不需要擔心別人卡脖子的問題。
這些年,漢華的技術水平不斷提升,機牀產品走向數控化、精密化,逐漸開始觸及到歐洲企業的市場,與它們發生了利益上的衝突。漢華使用來自於歐洲的配件,生產出比歐洲廠商更便宜,甚至性能更卓越的機牀產品,搶佔了歐洲廠商的市場,這是讓對手無法接受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通過中斷或者減少配件供應來削弱漢華的競爭實力,也是在所難免的選擇。
見胡嬀把目光投向自己,岑右軍按開自己面前的麥克風,說道:“胡部長說的這個情況,的確存在。不過,振華對此早有準備了,我們機牀公司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放鬆配件國產化的努力。前年,振華從法蘭克福展會回來之後,傳達說那個赫迪拉在遊說其他廠商共同遏制漢華,這讓我們又多了幾分的緊迫感。
這兩年,我們機牀公司除了自己加緊關鍵配件的研發之外,還向國內的配件廠商、高校、科研院所等發出了大量的專項研究課題,目的就是想搶在西方廠商動手之前,解決大多數的配件國產化問題,把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
岑右軍說的這些準備工作,胡嬀也是知道的。只是不太瞭解細節而已。他問道:“岑總,你估計如果西方廠商徹底切斷你們的配件供應。你們的生產和銷售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岑右軍道:“影響還是挺大的,主要是一些高速、精密的數控機牀,有可能會因爲配件供應的問題而停產,具體的影響程度,我現在一時還無法估計。其實,最重要的還不在於丟掉一些眼前的訂單,而是有可能會損害到我們的品牌形象。”
項哲道:“關於這個問題,需要多管齊下。首先,你們要儘量和歐洲的配件供應商進行溝通。說服他們放棄這種極端的手段,必要時,可以考慮提高一些採購價格,至少先爭取到一些緩衝的時間。其次。就是要加快配件國產化的進程。俗話說。不遭人妒是庸才,咱們要發展,肯定會遭人嫉妒的。關鍵的技術環節。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上,我們纔能有主動權。”
甄子飛不憤地說道:“這些歐洲企業,未免太不把世貿規則放在眼裡了吧?利用配件的壟斷來進行不正當競爭,這是違反商業道德的行爲。如果大家都這樣幹,全世界的產業分工就根本無法維持下去了。”
“呵呵,子飛。又憤青了吧?”林振華笑着說道。甄子飛這個人雖然是個海歸,但身上的草莽氣還挺足的。時不時就口出狂言,頗有一些憤青味道。
“我怎麼憤青了?”憤青從來都不認爲自己是憤青,甄子飛也是如此,他瞪着眼睛說道:“我說的都是實情。美國企業就不用像我們這樣成天擔心被人封殺,誰如果敢拿配件這樣的事情來刁難一家美國企業,它肯定會把對方告上法庭的,這就是明顯的不正當競爭行爲了。”
林振華道:“那是在美國,而我們說的是中國的事情。你要知道,在歐洲人的眼裡,中國是有原罪的,這個原罪就是人口太多、歷史太悠久。拿破崙不是說過嗎,中國是一頭睡着的獅子,一旦醒來將會震驚世界。現在咱們就是大夢方醒的時候,誰都拿咱們當成一個值得關注的對手。至於什麼世貿規則之類的,不過是一塊遮羞布而已,真到利益攸關的時候,西方國家纔不會管什麼規則不規則呢。”
“我們也可以把它們告上法庭啊,或者向世貿組織投訴也可以的。”甄子飛建議道。
何飛道:“子飛,你的想法沒錯,但在現實中,恐怕不具有可操作性。對方可以找各種藉口來拖延向我們供貨,如果我們諸訴世貿規則,那必然是一番曠日持久的口水戰。等世貿組織裁決下來,恐怕我們的機牀公司都已經關門了吧。”
“那依你之見,該怎麼辦?”甄子飛問道。
何飛一攤手:“這我可就是外行了。剛纔項總已經說了,求人不如求已,要打破西方的封鎖,只能是靠我們自己,那就加快配件的國產化。我們自己能造了,別人也就奈何我們不得了。”
“可是這樣一來,就相當於咱們一個國家,去和整個西方陣營競爭,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甄子飛說道。
林振華道:“有什麼辦法呢?這不是能夠以我們的意志爲轉移的。不過,西方國家也不是鐵板一塊,從這次聖特羅佩會議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來了,即便是歐洲企業之間,也是互相推諉的,很難形成一個牢不可破的同盟。而我們呢,也還有我們的優勢,那就是舉國體制。”
“舉國體制……”甄子飛撇着嘴道,“這是計劃經濟的殘留啊。咱們現在都是市場經濟了,還搞這種舉國體制,實在是太落伍了。”
林振華道:“你管它是什麼殘留呢?只要能夠發揮好的作用,它就是一個好體制。你以爲歐洲國家就不搞舉國體制嗎?哼哼,他們搞的豈止是舉國體制,簡直就是舉世體制了。你想想看,西方國家聯合對華實施高技術限制,這算不算是一種舉世體制?”
“呃……”甄子飛被林振華給說啞了。可不是嗎,在對中國進行技術封鎖方面,西方國家就是採取一致行動的。它們總是說中國不是完全的市場經濟國家,難道以法律形式進行對華高技術禁運,就是市場經濟的表現?
“林總,關於機牀配件的問題,恐怕還真得動用這個舉國體制才行。”胡嬀插進話來,“以咱們漢華一家的力量,很難完全解決這麼多配件的研發,必須有其他單位的配合才行。我考慮,你是不是還得再辛苦一下,跑一跑那些能夠用得上的協作單位,把大家的力量一起動員起來?”
“唉,我真是苦命啊。”林振華誇張地抱怨着。其實,他也知道,像這種與其他單位,尤其是中央部委協調工作的事情,整個漢華只有他是最合適去做的,別人根本就不夠格。
“林總,你就勉爲其難地跑一趟吧。”胡嬀絲毫沒有一點當下屬的覺悟,直接就給董事長派上活了,“華青大學那邊,是你的老關係,他們只認你的賬。我們有不少配件的研究,就着落在他們身上。還有,科工委手裡應當有一些尖端技術,如果他們能夠伸出援手,我估計我們的問題就能夠解決一大半了。”
“還有星北重機,我們遇到的問題,他們也同樣會有,我們兩家作爲國內最大的機牀企業,需要聯合起來,纔能有效地應對歐洲廠商的封殺。星北重機那邊的顧總,可是隻看你一個人的面子的。”項哲也補充道。
“好吧,明天我就去京城,一家一家地拜廟門去。”林振華笑着應承道。
“嗯,有林總出馬,所有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胡嬀輕輕地拍了一下林振華的馬屁,隨後又把目光投向面前的筆記本,“對方提出的第三個手段,是關於技術專利的問題,我們大家一起討論一下,看看在歐洲廠商全面提高專利授權費的情況下,我們如何保持產品的競爭優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