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見是,我們應當對中國企業的競爭採取反制措施。他們的勞動力更便宜,從而擁有成本上的優勢。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那就是雄厚的資金實力。如果要壓價促銷,我們能夠支撐的時間,絕對會比他們更長的。”一位名叫田中永嗣的少壯派董事慷慨激昂地說道。
“你是說,我們應當賠本來和中國人對抗嗎?”另一位名叫橋口敬的老董事反問道。
田中永嗣道:“賠本是暫時的,只要我們擠垮了中國人,其他的企業就會知難而退,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恢復我們原來的市場,從而獲得加倍的利潤。像這樣的策略,咱們過去不是曾經用過嗎?”
“那是過去。”橋口敬說道,“那時候公司的力量弱,股東們都願意暫時承受虧損,以換取長期的利潤。可是,我們現在已經是一家成熟的企業了,如果還要不斷地虧損,那麼股東們向我們投資的價值在哪裡呢?”
橋口敬的潛臺詞沒有說出來:尼瑪,我都50多歲的人,你還讓我暫時承受虧損,我等得起嗎?家裡老婆孩子還等着我拿錢回去呢。如果西乎公司再這樣不死不活的,老子就要把手裡的股票甩掉了。
田中永嗣堅持道:“我們可以向股東解釋,這是最後一次,在關係到公司命運的問題上,他們會理解的。”
“最後一次?”橋口敬嗤之以鼻,“田中君,你確信這是最後一次嗎?”
“呃……”田中永嗣語塞了,但凡腦子正常的人,恐怕也不會相信這樣的戰鬥是最後一次。這家目前對西乎公司造成巨大壓力的漢華重工,十年前還只是默默無聞的一家小企業而已,如今就已經發展成爲一頭巨獸了。那麼,目前蟄伏在中國大地的那千千萬萬小企業中,又會有多少在十年後成爲新的龐然大物呢?即使今天西乎公司拼命把漢華打下去了,下一步,新的中國企業仍然會對西乎公司形成擠壓之勢,難道要讓股東們永遠虧損下去?
“去年我們賬面已經出現虧損了,股東大會對於管理層非常不滿。如果我們要求股東繼續承受虧損的話,他們會拋棄我們的。”大澤彥說道,“今年,整個東南亞的經濟出現了雪崩,日本經濟也十分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再讓我們的股東失望,恐怕我們也不好交代了。”
“還是考慮加快新產品的開發吧。”橋口敬見自己的觀點得到了大澤彥的支持,頗爲滿意,便拋出自己的設想,“我們西乎公司的競爭力,來自於我們的技術,只要我們能夠保持技術優勢,那麼至少自保還是有餘的吧?我認爲,我們不應當在低端產品上和中國人糾纏,我們應當專注於開發尖端產品。”
聽到有關技術的話題,西乎公司研究院的負責人良瀨昭二連忙報告道:“據我們瞭解,美國通用、福特等汽車公司,正在考慮更新它們的汽車外殼衝壓生產線,這是我們傳統上的優勢產品。不過,隨着全球汽車製造業技術更新的浪潮,通用和福特對於衝壓生產線也提出了許多新的要求,其中主要涉及到的是自動化程度的進一步提高。目前,我們的技術部門正在抓緊進行這方面的設計,下個月,就是通用的招標會了。”
大澤彥對於這件事是瞭解的,他看着良瀨昭二說道:“在衝壓生產線方面,我們的競爭對手是德國和荷蘭的兩家公司,他們的優勢並不大,我想,我們應當是能夠獲勝的。”
“我聽到的消息是,漢華重工似乎是有意要參加這次競標。”松下永三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把大家都炸得外焦裡嫩的,頓時就開了鍋一般地鬧騰起來:
“這個漢華重工,怎麼什麼事情都想介入?”
“他們能有這個實力嗎?這可是高度自動化的一條生產線,他們連數控技術也還只是剛剛掌握吧?”
“這樣正好,我們就在這個產品上擊垮他們,讓他們血本無歸。”
“……”
松下永三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衆位牛哄哄的董事們,說道:“目前負責研製這條衝壓生產線的,是漢華重工前兩年在中國東北收購的渾北鍛壓機牀廠,這家企業在衝壓設備方面擁有幾十年的生產經驗,質量控制和成本控制能力都非常強。漢華機牀公司也全面參與了這個項目,他們的貢獻,主要在於提供數控和機加工部件方面的技術。此外,漢華重工還聯合了華清大學等一系列中國高校、科研院所,可以這樣說,這幾乎是整個中國在和我們競爭。”
良瀨昭二道:“整個中國的數控技術,都只是剛剛起步,尤其是在數控電子方面,中國人和我們存在着至少20年的差距,這個差距,不是短時間內就可以彌補上的。我們研究院有信心在這個產品的競爭中保持對中國人的優勢。”
松下永三道:“問題在於,他們獲得了美國和我們日本電子企業的支持,美國方面,是斯皮舍爾公司。至於日本方面,則是KHN電子公司。”
“KHN?它們怎麼能夠幫着中國人?”左藤昌盛橫眉立目地質疑道。
這一回,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老左藤了,剛剛松下永三講的故事,你難道忘記了嗎?當年尼宏重工讓我們不要幫助中國人的時候,我們不也沒聽嗎?KHN所做的,不過和我們做的事情一樣而已。天下人熙熙攘攘皆爲名利,誰在乎掏錢的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呢?
“良瀨君,以你的判斷,如果中國人得到KHN的支持,他們是否有可能在衝壓生產線上贏得優勢?從而把我們擠出局?”大澤彥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向良瀨昭二問道。
“這個問題嘛,比較複雜。”良瀨昭二訥訥地回答道,“中國人的產品,和我們相比,肯定是會有差距的。但如果他們能夠得到KHN提供的數控系統作爲支持,那麼這種差距就會縮小到代差之內。而如果我們之間不存在代際差距,從客戶的角度來說,就會更在乎產品的性價比,而如果要在性價比上進行競爭的話……”
他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不過大家都懂的。作爲發達國家的企業,和發展中國家的企業比價格,那是絕對沒有優勢的。
“事實上,KHN一直都是漢華數控系統的供應商。我們的數控機牀產品在中國市場上遭遇中國機牀的阻擊,大多數中國機牀使用的控制芯片都是KHN以及其他一些日本電子廠商提供的。日本的數控芯片與美國的芯片相比,價格上更有優勢。”松下永三客觀地報告着他所瞭解的情況,作爲中國區的銷售總監,他的情報工作做得還是非常紮實的。
“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阻止KHN向中國人提供芯片嗎?”左藤昌盛問道,“我們和KHN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他們應當是會珍惜和我們之間的關係的。”
田中永嗣冷笑一聲:“他們和中國人的關係也非常好,他們看重的是中國市場給他們提供的商機。除非我們能夠向他們提供一個同樣大的訂單,否則他們是不會願意得罪中國人的。”
“松下君,你有沒有了解過,以漢華重工爲首的中國機牀企業,每年向KHN採購的芯片金額有多少?”大澤彥問道。
松下永三道:“這個數據是保密的,不過,我從中國市場上的數控機牀出貨量來推算,估計他們採購KHN的各種芯片總數應當在10萬片以上,這些芯片,便宜的幾百美元,貴的上萬美元,我粗略地計算了一下,總金額估計在1億美元左右。”
“1億美元……”大澤彥在心裡默默地算了算,然後說道:“如果僅僅是1億美元左右的訂單,我想我應當能夠說服宇野精之助董事長的,這個金額對於KHN的營業額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如果我們西乎公司同意把採購KHN芯片的價格和數量提高一些,我想我至少能夠勸宇野把發往中國的芯片減少一些。”
“如果這樣就太好了!”松下永三額手稱慶,“董事長,其實不需要KHN完全中斷對中國的業務,只要他們在發貨的時候稍微拖延一下,對某些芯片進行適當控制,我就完全有信心收復在中國的市場。”
“嗯,這件事等開完會以後,我馬上就去辦。”大澤彥信心十足地說道,說罷,他把頭轉向良瀨昭二,說道:“良瀨君,衝壓生產線的問題,就拜託了,我們必須拿下通用的這個訂單。你要知道,目前汽車製造業正在向中國、越南等國家轉移,他們迫切需要採購各種自動化設備。通用的這次招標,具有象徵意義,它顯示了我們西乎公司是否還能夠在汽車製造的成套設備方面保持優勢,這是關係到西乎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
“嗨!”良瀨昭二站起來,鄭重其事地向大澤彥鞠了一躬,又向其他董事也鞠了一躬,回答道:“各位,你們就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拿出達到世界一流水平的設計,我們不會給中國人留下任何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