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華實業與潯陽自行車廠的合作協議經過輕化廳的認可,正式生效了。
林振華從漢華實業公司派出了20多名青工,加上從漢華廠借的10幾名老工人,浩浩蕩蕩地開赴潯陽,開始對潯陽自行車廠的生產區進行改造。
金工車間和鑄造車間都不用大動,只是有些設備需要調整一下,這個都不難。總裝車間需要進行大的調整,按照林振華的設計,在車間裡將建成一條流水線,所有的工人只要坐在工位上,不斷地對從面前通過的產品進行指定零件的裝配就可以了。
流水線這個概念,有些人聽說過,有些人沒有聽說過,但林振華對此是非常瞭解的。設計一條流水線也並不難,不外乎是一條傳送帶,加上一套控制系統。這個控制系統,交給衛景文對付就足夠了。
林振華把流水線的粗略圖紙畫出來之後,又請技術科的技術員們幫助提了提意見,再細化成加工圖紙,然後就送到漢華廠的車間去生產了。所有的部件都生產完畢之後,漢華廠派出所有的大卡車,運着這些部件來到潯陽自行車廠,又派出了以孫長遠爲首的一支安裝隊負責安裝,確保每一個環節的運行都十分流暢。
爲漢華廠的工人們準備的小平房也開工建設了,生產區的空地不少,在邱慶洋的保護下,這些空地沒有被窮紅了眼的工人們開闢成菜地。邱慶洋給漢華實業劃出了挺大的一塊空地,足夠他們建起十幾間房子了。
在潯自負責改造工程的是彭少哲,他心思縝密,具有一定的組織協調能力,把事情交給他去做是可以放心的。彭少哲的缺點在於魄力不足,有些事情顯得有些書生氣。林振華於是安排了施國俊和曹文強兩位當過知青的青工給彭少哲當副手,這兩位仁兄原來在勞動服務公司的時候是出了名的刺頭,這一年多來,看到林振華把公司經營得紅紅火火,兩個人都服了氣,現在已經成爲林振華的得力干將了。
這段時間裡,林振華在豐華與潯陽之間來回跑,累得人都瘦了一圈。
元旦的時候,林振華好不容易有了幾天空閒,結果卻無福消受。一封來自於湘平省的信,讓他又踏上了旅途。
坐在開往湘平省的火車上,林振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這封字跡潦草的信:
“小林:你好好久沒有聯繫了,不知道你現在情況如何。
給你寫這封信,是有一件說不出口的事情,想請你幫忙。
自從你上次送我回到嶽峰縣以後,我已經在我家所在的永禾公社農機廠上班,擔任了廠長一職。這兩年來,農機廠的業務很不好,職工的工資都不能保證。最近這半年情況更是很差,所有的職工,包括我在內,都已經有四個月沒有領到工資了。
現在家裡的收入主要就是靠我父母和你嫂子種田來維持,我是個殘疾人,做不了田裡的事情。上個月,你嫂子覺得腰疼,去醫院檢查之後,說是腰上長了個瘤子,要開刀。現在我家裡的經濟非常困難,開刀大約需要200元錢,我很難湊出來,所以只好厚着臉皮向各位戰友求助了。
我不知道你現在的經濟狀況如何,如果你的經濟狀況允許的話,能否借給我20元錢。實在不行,10元也可以。當然,如果你有困難,那麼也不必爲難。
致以革命敬禮。
你的排長、戰友:岑右軍1981年12月15日”
初看到這封信時,林振華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在他的身體裡,還殘留着原來那個林振華的記憶,他記得,岑右軍正是他在部隊裡的排長,在他當兵的幾年中,曾經如兄長一樣地呵護着他。在自衛還擊戰中,岑右軍在關鍵時候把他撲倒在地,救下了他的性命,而岑右軍自己,卻因此而失去了一條左腿。
林振華在紅山縣遇險那次,就是剛剛把岑右軍送回老家嶽峰縣,在返回豐華縣的途中遇歹徒受了傷。
林振華還能記得排長的樣子,身材不高,臉上是一副農民般的憨厚樣子。受傷前的排長,各種槍械射擊都名列全師前三名,單掌能夠擊斷四塊紅磚,是出了名的訓練標兵。誰知,現在的他,居然落魄至此,不得不厚着臉皮寫信向過去手下的士兵借20塊錢救急。
林振華拿着信直接就去找了朱鐵軍,向他請假去湘平省。朱鐵軍一開始是黑着臉,說現在生產任務繁忙,他林振華好不容易回來幾天,又要請假,成何體統。等到林振華把信遞給朱鐵軍看過之後,朱鐵軍的眼睛裡也閃動着老淚,他把信還給林振華,說道:“那你就去吧,盡你的力量幫助他一下。代我向一個老兵致敬。”
林振華到銀行去取了兩千塊錢,又買了一大堆吃的、用的各種東西,然後買了張火車票就直奔湘平省而去了。林振華現在也已經具有了隨時可以買到火車票的特權,火車站的職工從他這裡買電風扇都是按出廠價的,誰會不認識小林經理呢?
林振華按着一次的路線反向而行,先到了潭州,然後坐汽車前往嶽峰縣。在路過餘陽縣紅山隘口的時候,他忍不住把頭從車窗探出去多看了幾眼,兩年多以前,他就是從這裡開始自己的穿越之旅的。他還記得,這裡的紅山派出所有個叫魯志強的所長,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岑右軍的家在嶽峰縣永禾公社,沒有直達的班車。林振華坐車到了嶽峰縣之後,又搭了一輛過路的拖拉機,這纔來到永禾公社。他憑着過去殘餘的記憶,找到岑右軍所在的村子,徑直來到了他家門外。
岑右軍的家是一座南方很常見的民居,中間是寬大的堂屋,前面有天井,兩側各有三間房。這座房子裡住了兩戶人家,一戶是岑右軍一家,另一戶是岑右軍的叔伯哥哥岑右新一家。兩家各佔了一側的屋子,堂屋裡擺着兩張八仙桌,分別是兩家人各自吃飯的地方。
這是南方很典型的一種居住方式,這兩家人是同一個爺爺的後代,上一代是親兄弟,這一代則是叔伯兄弟。兩家人雖然是親戚,但在經濟上是完全相互獨立的,平日裡哪怕互相借一個雞蛋,事後都是要記着歸還的。
屋子的大門是敞開着的,林振華直接邁過門檻,走進屋去。堂屋裡一個正在推着搖桶哄孩子睡覺的少婦擡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找誰呀?”
搖桶是南方的一種嬰兒牀,形狀像是一個小號的木製浴缸,下面放了一個能左右搖動的木架子。搖桶裡面一般會墊上很厚的稻草,上面鋪上褥子。冬天的時候,小嬰兒睡在裡面會比較溫暖。那少婦現在正在推着的這個搖桶,裡面正睡着一個週歲上下的孩子,小臉紅樸樸,看起來甚是可愛。孩子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但被子的被面已經非常破舊了,補丁疊着補丁。
林振華認得問話的少婦正是岑右軍的妻子田效蘭,便笑着說道:“是嫂子吧?我是小林,是岑排長的兵。你還記得我嗎?大前年,是我送岑排長回來的。”
田效蘭愣了一下就認出他來了,連忙扶着腰艱難地站起來,說道:“是小林啊,你怎麼來了?右軍他還在廠裡,我這就讓毛崽喊他去。”
說罷,她對自己家的屋子裡喊了一聲:“毛崽,你去一趟農機廠,喊下你爸爸回來,說江南省的小林叔叔來了。”
從屋子裡跑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身上穿着破舊的棉襖,鼻子下面拖着長鼻涕。他先看了林振華一眼,然後轉身就想往外跑。林振華連忙把他喊住,從包裡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他的手裡。這個叫毛崽的小孩子臉上頓時綻滿了笑容。
“叫叔叔沒有?”田效蘭對毛崽說道。
“叔叔好!”毛崽乖巧地回答着,一溜煙跑出去了。這個村子離公社不遠,毛崽沒事的時候也會自己跑去農機廠找爸爸的。
“你看你,來就來,還買糖幹什麼?”田效蘭客氣地對林振華說道,她看了看睡在搖桶裡的小嬰兒,說道:“好了,伢崽已經睡着了。小林,你坐一下,我去給你煮碗湯。”
煮湯也是當地的一種風俗,其實就是糖水荷包蛋,是接待貴客的禮儀。一碗湯裡面有三個蛋,貴客一般是吃掉其中的兩個,留下一個。當然,如果不懂規矩而全部吃掉了,主人家也不會怪罪。
林振華看着田效蘭艱難走動的樣子,連忙說道:“嫂子,你腰不好,就不要忙了,我不餓。”
田效蘭道:“這不是餓的事情,你大老遠來了,一碗湯都不給你煮,右軍回來肯定要罵我的。”
林振華只好坐下來,幫着田效蘭繼續推着那個搖桶,讓搖桶裡的伢崽睡得更沉一點。
田效蘭到了廚房,呆了一小會就出來了。她跑到岑右新的屋子那邊,站在屋門口小聲喊道:“嫂子,你能借我一個雞蛋嗎?我家裡就剩下兩個蛋了。”
那邊出來又一個少婦,林振華認識,那是岑右新的妻子,好像姓王還是黃的。這位王氏少婦見到坐在堂屋裡的林振華,對他笑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去到自家廚房,拿了一個雞蛋出來,交給田效蘭。
田效蘭接過雞蛋,對林振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小林,不好意思啊,家裡正好沒雞蛋了。”
林振華趕緊站起來了:“嫂子,真的不用麻煩,我跟排長也不是外人了。”
“那不行。”田效蘭執拗地說道,轉身回廚房做湯去了。
過了一會,田效蘭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糖水雞蛋湯出來了,她把湯放在八仙桌上,對林振華說道:“小林,你慢吃,我去地裡摘點菜,伢崽如果醒了,你幫我搖他一下。”
林振華知道自己也沒法攔着田效蘭,農村的風俗,家裡來了客人,總要做點好飯的。田效蘭這樣忙活,是很正常的表現。
林振華坐下來,端起碗剛想吃,就見毛崽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進門就大聲地喊媽。林振華說道:“毛崽,你媽媽去地裡摘菜去了,你不是去喊你爸爸了嗎,。”
“我爸爸說他先去集上買點肉。”毛崽回答道,同時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振華的碗。
林振華心念一動,問道:“毛崽,你要吃雞蛋嗎?”
毛崽猶豫着說道:“我媽媽會罵我的。”
“不會的,叔叔讓你吃的,媽媽不會罵。”林振華道,他一把把毛崽抱起來,放在凳子上,然後把筷子遞給他,說道:“你吃吧。”
毛崽看看林振華,又看看雞蛋,似乎在進行思想鬥爭。最後,怕捱罵的顧忌終於讓位於對雞蛋的眼饞,他飛快地夾了一個雞蛋,整個地塞進嘴裡,撐得嘴巴都無法蠕動了。
“慢慢吃,你要吃得下,就都給你吃。”林振華說道。
毛崽連兩分鐘的時間都沒用到,就把三個雞蛋給吃完了,那點糖水湯也喝了個精光。與此同時,他與林振華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因爲從來沒有哪個大人會一下子拿三個雞蛋給他吃的,他每次只能享用到客人們剩下的那一個雞蛋。而且,即使是這樣的機會,往往還是一兩個月才能碰上一回。
“毛崽,你認識叔叔嗎?”林振華問道。
“不認識。”毛崽搖着頭。
林振華道:“我上次來的時候,你才3歲呢,我還抱過你呢。”
毛崽對此根本就沒有記憶,他只是好奇地看着林振華背來的包,猜測着裡面會有什麼樣的東西。
林振華看看毛崽,愛憐地笑了笑。他打開揹包,拿出一包餅乾,遞給毛崽,說道:“拿着,可不許一下子全部吃掉了。”
毛崽把手背在背後,說道:“我媽媽不讓我拿別人的東西的。”
“叔叔不是別人啊。”
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林振華扭頭一看,只見一名獨腿漢子撐着柺杖站在門口,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岑排長!”林振華連忙走過去,走到那漢子面前時,立正站住,對那漢子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