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滿心不情願,皇太極的話,大玉兒總是聽的。
不過,她並不會因爲皇太極來她屋子裡用膳就高興,往後這樣的日子長了,難道她總是爲皇太極去見姐姐而不是她就悲傷,難道所有的快樂,只是指望男人能來看她一眼?
她把一切都想好了才決定回盛京,眼前所有的景象,早就在她腦袋裡預演了無數遍。
此刻,皇太極酒足飯飽不免犯困,靠在軟墊上,大玉兒拿茶水來給他漱口,他不耐煩地說:“如今這日子,怎麼越過越精細了?”
大玉兒笑道:“聽說明朝的皇帝,洗手後用的帕子,每塊都只擦一下,吃了飯光是漱口洗手,跟着一串十幾個人伺候。”
皇太極搖頭:“這些稀奇古怪的事,都是誰告訴你的?”
“齊齊格呀。”大玉兒道,“正白旗旗下有很多漢人大臣,她閒着沒事,就聽他們講故事,她聽好了再給我講。”
“你和齊齊格,真是很親厚。”皇太極說。
“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大玉兒正經起來,“我知道,齊齊格是我堂姐,也是多爾袞的女人,我們在一起只說些嘻嘻哈哈的事,連我爲什麼決定回來,我也沒告訴她。”
皇太極問:“原來不是因爲想我纔回來的?”
大玉兒點頭又搖頭,一句話就被丈夫帶偏了,氣哼哼在皇太極胳膊上拍打了一下:“既然你都不信的,我說來做什麼?”
“捏捏胳膊。”皇太極卻索性叫她揉一揉,愜意地閉上眼睛說,“我歇會兒,半個時辰後叫我。”
大玉兒卻湊上來問:“你怎麼不問問我爲什麼回來了?”
皇太極含笑看她:“你想說嗎,我不稀罕?”
她這沒心沒肺的笑容,彷彿還是從前的模樣,可皇太極心裡知道,玉兒多少有幾分強撐着,想讓他高興,想自己也高興。
他擁有那麼多女人,甚至偶爾把持不住一夜貪歡的也不少,他根本不是什麼好男人,甚至不是好人。但眼前的人,清寧宮裡的人,還有海蘭珠,人這輩子,總會有幾個人是要放在心尖上的。
碗裡無法端平的水,就不要去端了,即便是自欺欺人,他也希望大玉兒和海蘭珠,能各自都過得好。
幸運的是,她們兩個都這麼聰明。
他沒有資格談什麼情深意重,可他卻擁有心愛的女人全部的情意。
午歇後離開內宮,皇太極走向大政殿時,多爾袞剛好從外面歸來,神情凝重地上前與他道:“大汗,朝鮮果然叛變,李倧又向崇禎俯首稱臣,派人秘密送信到北京,表示願與明朝共同抵抗大金,誓死追隨崇禎。”
皇太極冷冷一笑:“活得不耐煩。”
多爾袞說:“我們停戰這麼久,他們的心思就活絡了。”
皇太極大步走向大政殿,不以爲然地說:“心思活絡了,才能把他們的心思都看透,你們不要急躁。”
“他日再到漢陽,我要把李倧的腦袋砍下掛在城門上。”多爾袞眼中有火,殺氣騰騰。
“你啊。”皇太極笑道,“怎麼像多鐸似的?”
多爾袞醒過神,忙躬身道:“大汗恕罪,臣失禮了。”
皇太極冷然道:“再到漢陽,不要殺李倧,將他的皇子抓來做人質。“
“是。”
“先拿下朝鮮。”皇太極道,“多爾袞,待你和多鐸從朝鮮歸來,我們就南下入關。”
多爾袞猛地擡起頭,鄭重地看着皇太極。
“你歇過這一陣,再一走不知幾時能回來。”皇太極道,“朝鮮的事,明朝的事,自然有人盯着,現在你好好回去陪齊齊格。齊齊格爲哲哲和玉兒做了那麼多,我也不能明着賞賜她什麼,只能先把你還給她。”
“可是大汗……”
“你別叫我總是被哲哲唸叨。”皇太極嗔笑,彷彿很疼愛自己的弟弟,“回去吧,除夕之前,沒什麼大事,你不必進宮了。自然你也不能懈怠,朝鮮那裡的事,你自己留心就好。”
皇太極轉身進門,將多爾袞撂在外頭,很快有其他大臣來見大汗,他纔不得不離去。
這一邊,多鐸早已等候,他隔着老遠見皇太極和他哥哥說話,心裡就覺得不會有什麼好事,聽完多爾袞的話,冷笑道:“皇太極這是怎麼了,自己得了個美人,覺得不好意思,開始惦記起兄弟屋子裡的事嗎?”
多爾袞沉默不語。
他不能不服從皇太極的命令,他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抵抗皇太極,或是將他從大政殿的寶座上攆下來,在那之前,他必須服從。
多鐸則奇怪地問:“哥,你和嫂子那麼好,你們爲什麼沒孩子,你們沒想過嗎?”
多爾袞茫然地看着他,幾個月後,庶福晉們若是依然不行,難道告訴所有人,是他多爾袞不能生養,又或是讓齊齊格來揹負這個壓力?
“回吧。”多爾袞沒有應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離開了。
臘月前,是皇太極的壽辰,往年他帶兵出征,極少在宮裡過壽,今年難得在家,哲哲自然要張羅一番。
皇太極本是覺得年歲漸長無所謂這些虛文,但不想哲哲失望,隨口就答應了。
從前若有這樣的事,大玉兒總是在一旁幫着哲哲打點,但從赫圖阿拉回來後,她幾乎不再管宮裡的事,哲哲若有顧不上的,偶爾見海蘭珠在跟前,就會讓海蘭珠來做。
這回商量給皇太極過壽,竇土門福晉姐妹倆都到了,大玉兒卻帶着女兒們出宮了,過去她還會到跟前來問一聲,得到哲哲的允許後纔出宮,現在連招呼都不打,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哲哲心裡當然生氣,但不願叫外人看笑話,淡淡地說:“三個孩子不好帶,她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扎魯特氏訕訕地笑,剛要開口,被她表姐攔住了。
如此,皇太極過壽的事,海蘭珠擔下了大部分任務,她從前在家相夫教子,這些事對她來說並不難,只不過盛京皇宮大一些,人口多一些。
十四貝勒府裡,大玉兒帶着女兒來找齊齊格,很難得的在白天遇見多爾袞在府中,之後才聽齊齊格說,是大汗叫他回家休息,讓他生孩子。
大玉兒壞笑:“我瞧見多爾袞氣色不大好,你是不是太折騰他了?”
齊齊格氣呼呼地說:“我會嗎,我心疼他還來不及,他就是坐不住而已,悶在家裡不高興。”
雅圖和阿圖跟着十四叔去後院靶場拉弓玩,大玉兒和齊齊格,哄着小阿哲在園子裡曬太陽。
大玉兒直言不諱:“還真尷尬,早知道多爾袞在家,我就不來了。”
齊齊格說:“我還以爲你知道呢,你這麼跑來真把我嚇了一跳,以爲你又要離家出走了。“
大玉兒搖頭:“我再離家出走,他真的會把我腿打斷的。”
齊齊格大笑:“你說的他,是姑姑還是大汗?”
“皇太極啊。”大玉兒恨恨地又十分親暱地念着男人的名字,“他在撫順就警告我了。”
齊齊格問:“你們還好嗎?”
“你說我和姐姐?”
“是啊,你還真聰明,一聽就明白。”齊齊格笑道。
“咱們倆多少年在一起了,能聽不明白?”大玉兒不以爲然。
“好嗎?”
“不好,不過該說的,我也說了,這些日子偶爾也會見着面,不過誰也不說話。”大玉兒淡淡地說,“漸漸習慣了,我連心口都不疼了。”
齊齊格問:“你們這樣僵着,大汗不着急?”
大玉兒搖頭:“他不着急,他大概還覺得挺好的,那麼巧,我和姐姐一道都中了他的心思。”
這話,齊齊格不大明白,要再細細地問,可乾坐着實在有些冷,懶得再喊婢女們來,齊齊格就自己起身回屋子去拿大氅。
大玉兒知道她走了,之後又聽見腳步聲,以爲是齊齊格回來,便道:“可我的日子,真的是悶極了,每天除了孩子,就再沒有別的指望。我如今都不管宮裡的事了,不想在姑姑跟前晃來晃去,她總有說不完的道理,我不頂嘴心裡憋屈,我頂嘴她氣得半死,多沒意思。”
大玉兒嘆氣,苦笑着:“齊齊格,你有什麼新鮮故事,趕緊給我講講,我快悶死了。”
但是身後的人,沒動靜,大玉兒一轉身,是多爾袞站在那裡,正目光凝重地看着她。
“是你啊?”大玉兒的臉頓時就紅了,而她抱着阿哲站起來,阿哲被驚醒,小傢伙不痛快了,立刻就咧嘴哭。
大玉兒抱着女兒滿院子地轉悠,乳母們聽見動靜,也趕來,等齊齊格拿了大氅回來,已是滿院子的人。
她幾乎沒在意丈夫爲什麼在這裡,徑直走向大玉兒,哄着小娃娃說:“阿哲怎麼哭了?來,嬸嬸抱抱。”
多爾袞往後退了幾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大玉兒將孩子遞給齊齊格,剛好看見多爾袞離開,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她要不要對齊齊格說剛纔的事,但那些話也沒什麼特別的不是嗎,不過是個不得意的女人的怨氣罷了,聽見了就聽見唄,大玉兒糾結了片刻後,決定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20:00,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