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個孩子都是憂心忡忡,玉兒笑道:“吳三桂若不能打勝仗,何來的底氣造反,古往今來的歷史,都是由戰爭推進,相比從前,你們已是生於安逸。”
舒舒和靈昭皆稱是,玉兒又道:“因是吳三桂造反在先,你們難免以爲是敵強我弱,實則與叛軍的兵力相比,朝廷的實力能絕對壓制。然大清國土幅員遼闊,戍邊之軍不可動,安民之兵不可移,哪能真正將全部火力對準一個反賊。可若真要到了那一步,也沒什麼可怕,大不了就是破釜沉舟打一仗。”
舒舒道:“可惜大清入關三十年,老將軍們都老,年輕的將士則不曾上過戰場,如今初戰不得勝,想來也有這些緣故。”
玉兒不屑:“那吳三桂手下,不也一樣,連他自己都老了不是嗎?我們三十年,他也三十年,他手下的年輕將士,一樣不曾殺過人染過血,初時的勝利,能讓他衝昏頭腦,打仗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舒舒聽來心潮澎湃:“孫兒受教。”
靈昭則道:“太皇太后,恪純長公主多次請旨入宮,更不惜跪在神武門外,你看,是不是見她一見。”
玉兒冷漠地說:“她與吳應熊私自將長子送出京城,送到了吳三桂的身邊,既然她不把自己當愛新覺羅家的人,那此時此刻,又來求什麼?你們都不許心軟,不許她踏進皇城半步。”
靈昭與舒舒對視一眼,舒舒示意她不要再提。
離了慈寧宮,靈昭依然攙扶舒舒緩步前行,提起恪純長公主,靈昭說:“長公主那一日在神武門下跪到天黑,最後昏了過去,被人架走了。”
舒舒輕嘆:“她送走了自己的長子,爲吳三桂留下香火,對得起皇家嗎?雖然下嫁漢臣,陪着丈夫在京城做質子十分壓抑,可錦衣玉食、車馬代步,太皇太后與皇上又何曾虧待過她。”
“您說的是。”靈昭道,“雖是命,也是她自己選錯了。”
“孩子若留在京城,太皇太后到最後終究會網開一面,留存他們的性命。”舒舒道,“她難道以爲送去吳三桂身邊,能有活路?如今真正成了反賊的孫子,恐怕將來還要繼承吳三桂的戰馬,她這是親手把兒子往斷頭臺上送。”
靈昭說道:“臣妾會派人打點好長公主的衣食用度,其餘的,一概不管了。”
舒舒道:“辛苦你了,裡裡外外的事,都要操心。”
靈昭卻是道:“這算得了什麼,娘娘好生保重身體,誕下健康的孩子,於大清於愛新覺羅的功勞,怕是臣妾一輩子也做不到的。”
舒舒溫和地說:“你我才二十郎當,別想那麼多。”
將至坤寧宮西側門,舒舒又問:“方纔我出來,你正好在這裡,本是要去做什麼?”
靈昭坦率地說:“原以爲皇上在乾清宮,要送敗火解毒的熬膏,爲皇上治療口角上的血泡,剛好遇見皇上離了坤寧宮,他行色匆匆,也沒能說上話。”
舒舒道:“那就趕緊送去吧,他不能張大嘴巴說話吃飯,心火更重,若有好的膏藥,不妨試一試。”
靈昭大大方方地答應:“是,臣妾這就送去。”
不久,二人便散了,宮女們簇擁着皇后回坤寧宮,靈昭目送她離去後,想了想,便對冬雲說:“去拿膏藥來,我送去乾清宮。”
冬雲說:“皇上這會兒在武英殿呢,您去乾清宮也遇不上。”
“我又不是要見他。”靈昭說,“要緊的是把皇上的身子調理好。”
靈昭是從後門來的,大李子雖然不在,值守的太監也不敢爲難昭妃娘娘,由着她進了大殿。
來過無數次的地方,還是頭一回不見皇帝坐在案前,但桌上的筆墨奏摺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也沒什麼事是要靈昭插手的。
她將膏藥的匣子放在桌上,在底下壓了一張紙條,便帶着冬雲匆匆走了。
皇帝嘴角的火泡在兩日後就消了,是因爲戰事有所緩和,還是用了靈昭送去的膏藥,外人並不知道。
但第三天的時候,大李子親自到翊坤宮送東西,送的是一套山水屏風。
黃綢揭開,靈昭含笑相看,大李子在一旁說:“娘娘,這上面的山水畫,是皇上的手筆。”
“皇上?”靈昭很意外,不自禁再走近幾步看。
“秀女們臨摹皇上的畫,繡的屏風,原本皇上是要放在自己屋子裡的。”大李子說,“昨兒剛裝好送來,皇上說,還是放在您的屋子裡好。”
靈昭道:“是聽說針線房裡做着皇上交代的差事,我也沒過問,如今倒成了驚喜。”
大李子說:“您送去的膏藥,皇上抹了第二天早晨,就能張嘴用膳,在朝堂上說話聲兒都大了。皇上說,實在太忙,顧不得來坐坐喝杯茶,這屏風先請娘娘收下,待日後戰事平息,必定再當面言謝。”
靈昭道:“這話說的,何來言謝,李總管你自個兒加的話來哄我?”
大李子忙說:“哪怕錯一個字,都是假傳聖旨,奴才可不敢拿腦袋開玩笑,娘娘,皇上很高興。”
“多謝李總管。”靈昭更高興,圍着屏風又看了看,再環顧四周,不知擺在何處好。
此時大李子已經退下了,冬雲送了客歡歡喜喜地回來:“娘娘,皇上真是有心了。”
靈昭道:“只願天下太平,願大清軍隊無往不勝,他才能更好。”
自從吳三桂造反,玄燁忙於國事,幾乎不再召幸後宮,也無暇特地來翊坤宮,每日不是在乾清宮胡亂睡了,便順路走來坤寧宮與舒舒相伴。
那些原以爲宮裡那麼多人大着肚子,可以有更多機會伴駕的人,都落了空,她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及皇后一根手指頭。
安貴人便是在榮貴人屋子裡唸叨:“我早就想明白了,二十歲開始養老,往後吃吃喝喝看戲打牌,就這麼過吧。”
惠貴人在旁邊做着針線,安貴人將手裡的瓜子丟向她:“納蘭姐姐,你不悶嗎?”
“園子裡雪還沒融盡呢。”惠貴人停下針線,溫和地笑着,“等春暖花開,我們去賞花逛園子,就不悶了。”
僖貴人說:“眼下打仗呢,我們能遊園享樂嗎?”
“昭妃娘娘叮囑過,只要不是歌舞唱戲,其他日子照舊過。”榮貴人說,“我也想去走動走動,往後纔好生養。”
安貴人嘖嘖:“榮姐姐,你這肚皮,到底是什麼做的?不怕撐破嗎?”
吉芯在一旁着急:“安貴人,您怎麼說話呢?”
安貴人嗑着瓜子,不屑地說:“難道你們不好奇,你們只是不敢說。”
話音落,坤寧宮的人來了,桑格進門,衆人都不自覺地起身,她忙道:“各位貴人請坐,奴婢可受不起。”
她替皇后送來新鮮的瓜果,請榮貴人品嚐。
時下春寒未消,瓜果難覓,坤寧宮裡吃的,大多也是赫舍裡府上送來的,但皇后吃不了那麼多,也不愛吃,便分給幾位有孕的宮嬪。
“實在是冬日瓜果難得,要先供着小皇嗣們,各位貴人不要見怪。”桑格交代後,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榮姐姐,分我們一些吧。”安貴人故意玩笑,她不見得稀罕兩口吃的,就是日子太悶,總想找些事做,拉着吉芯便去準備。
她鬧哄哄地走了,榮貴人才對惠貴人說:“想來阿哥所,也是會送去的,保清和賽音察渾……”
可是榮貴人話還沒說完,吉芯臉色煞白地跑回來:“主子,阿哥所出事了。”
惠貴人手裡的針線落地,立時起身問:“保清怎麼了?”
然而她的保清沒事,榮貴人的兒子賽音察渾因小兒腸梗阻,在三日後夭折,榮貴人痛不欲生,動了胎氣,被太醫要求臥牀靜養。
戰亂之時,失去了皇子,玄燁心中雖痛,但不能露在臉上。
繼孫延齡之後,耿精忠也於福州舉兵反清,自稱總統兵馬大將軍,攻陷全閩,相約吳三桂合兵入江西,眼下,絕不是悲痛孩子夭折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