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反問二夫人:“您要交代什麼,有什麼事是不好交代的?”
二夫人尷尬不已,示意石榴小聲些,低聲道:“你說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這我和二爺都知道,還用得着你說嗎?石榴,你就說說外人不知道的那些。”
“沒什麼外人不知道的事兒,就算有,那我也不知道。”石榴冷冷地說,“想必二爺早就在宮裡打探了一圈,問不着才請夫人您來問奴婢,這不就結了,什麼事兒都沒有。”
“這……”二夫人很爲難,恰好邊上有人走過,她也不能再多問。
石榴欠身行禮後,帶着宮女離開了。
然而回到坤寧宮,石榴擔心自己在皇后跟前露出什麼,便把事情交代給小宮女,自己沒再露面。
舒舒在炕上自己和自己下了一盤棋,一時技癢,吩咐小宮女:“去把你們姑姑找來,我要教她下棋。”
小宮女說:“娘娘,姑姑她不太舒服,像是着了涼,已經回她自己的屋子了。”
舒舒道:“你們關心着,若明天沒起色,要及時宣太醫。”
然而小宮女下去不久,就另有宮女來,舒舒一見她們,就知道沒好事兒,果然聽她們說方纔在慈寧宮,佟家二夫人私下與石榴說話的事。
舒舒神情淡漠:“她已經向我提過了,人家坦蕩蕩的,你們不要胡思亂想,下去吧。”
宮女們都退下後,舒舒起身下地,趿着鞋子走到窗前。
隔着交泰殿,能見乾清宮燈火通明,雖然家宴在更遠處的慈寧宮,但元宵上燈節,自然要熱鬧些,乾清宮會一直亮到子夜。
舒舒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活動活動筋骨,不經意看見擺在一旁架子底下的錦盒,她記得那是佟府送來的禮物,是傾弦的禮物。
可惜舒舒爽約了,沒能接傾弦進宮看看小侄兒,且今次的除夕和元宵,佟府都表示傾弦不進宮,太皇太后她們自然也不會勉強。
那日摸到傾弦指尖的傷痕,舒舒就明白這孩子的“苦日子”開始了,往後再想見她便不易,佟國維一定會讓自己的女兒在六七年後,驚豔了所有人,特別是皇帝。
然而,不論佟國維怎麼教,眼下孩子終究是孩子,舒舒認爲傾弦驕縱,但並沒有與年齡不相符的心機城府,她將喜惡表達得直接又強烈,說的話也都隨心所欲。
相反,是舒舒有心機有城府,人家一句話,她能琢磨半天。
中秋節時,傾弦隨口說不讓石榴告狀,舒舒就覺着,傾弦應該經常看見她阿瑪與石榴說話,若沒有,那是她多想了,但若當真如是,她必然要提防。
做皇后,哪有那麼容易,玄燁說的暗箭,她從踏進太和門的那天起,就已處處提防。
今夜十五,玄燁慣例會來坤寧宮,實則臘月以來,他幾乎夜夜都來,只不過月子裡不能同榻,現在起,舒舒雖然還要再靜養一個月,但皇帝能在此留宿。
“怎麼不見石榴?”玄燁進門,便隨口問,“先頭還見她來謝恩呢。”
“石榴不值夜,已經回去休息,皇上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舒舒來爲玄燁脫衣裳,玄燁知道她已經完全恢復,這些小事兒也不攔着。
“朕今晚又能摟着你睡了。”玄燁追着舒舒的臉蛋子要親,氣息裡帶着淡淡酒香,恰好有小宮女們送熱水來,撞見這情形,都害羞地低下了頭。
“成何體統。”舒舒小聲嗔怪,挽起袖子,親自伺候玄燁洗漱。
“你的手,又變回纖纖玉指。”玄燁說,“生之前,腫得那麼厲害,女人真是了不起,柔弱之軀,能扛下這麼辛苦的事。”
宮女們退下,舒舒徑自去妝臺取潤膚的香膏,仔細塗抹每一根手指,玄燁跟了過來,捉過她的手,聞着馨香,蹭着柔滑的肌-膚。
“太醫說了,至少再等一個月才能行房。”舒舒知他動了情,好生央求,“再等幾天,好不好?”
玄燁黏糊着:“朕就親親,不欺負你。”
“皇……”不等舒舒再拒絕,玄燁已經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放在牀上,接着欺身而上,愛不釋手地盯着看。
“你把承祜送走圖什麼,都忘了嗎?”玄燁道,“既然如此,朕怎麼能辜負你?”
“皇上故意這麼說,諷刺我?”舒舒別過臉,“都說好了,不再提的。”
“你犯了欺君之罪,隨便就算了?”玄燁故意道,“朕可從沒說,要饒你。”
舒舒往牀榻裡挪,給玄燁騰出了地方,他翻身躺下,就把舒舒捉在懷裡,使勁地抱了抱,像是發泄憋了一整年的思念。
“玄燁,你上了火,我可不管的。”舒舒軟綿綿地說。
玄燁慵懶地舒了口氣:“不會,朕知道你要養身體,沒動那些心思,就是抱着你,朕才踏實。”
玄燁親吻她的額頭,還是從前的香甜,月子裡那羣老嬤嬤不叫她洗頭,舒舒到後來,都不許玄燁靠近五步以內的距離。終於,一切又恢復如常。
試想一下,此刻若有孩子啼哭……玄燁的確會感到掃興。
“我再也不瞞着你什麼。”舒舒在懷裡道,“可是,皇上,若有我實在不想說的事,在不與其他任何人說的前提下,可以不告訴你嗎?”
“自然。”玄燁道,“但反之,就只能朕一個人知道。”
“是,臣妾遵旨。”舒舒笑了,掙脫玄燁的束縛,爬起來,主動捧着他的臉頰親了一口,溫柔地說:“過了今夜,年就過完了,康熙八年您轟轟烈烈整肅朝綱,咱們還生了小阿哥,是個實打實的好年頭,只願往後的每一年,都更勝從前。”
舒舒說着,爬到一邊,恭恭敬敬地向玄燁行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玄燁心情極好,張開懷抱:“快過來,今夜一刻都不許離開朕身邊。”
一夜溫存,在玄燁的懷裡,舒舒同樣睡得格外踏實,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皇帝去上朝了,她還沒醒。
待睜開眼,天已大亮,舒舒慌地坐起來,便有宮女進門來伺候。
“姑姑,你沒事吧?”終於見到了石榴,舒舒問,“若是不舒服,再休息幾天也好,或者,你回佟府去吧,住幾日歇一歇再回來,今年你還沒回去呢。”
石榴的臉色頓時有了變化,心跳得厲害。
她昨晚一夜難眠,考慮的,就是要不要對皇后坦白一些事。
“你們退下。”石榴終於開口,打發了底下的宮女,便嚴肅地跪下道,“娘娘,奴婢對不起您。”
舒舒輕嘆:“姑姑,你起來說話。”
最初,石榴一心只是想爲小姐守護她的兒媳婦,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身份的尷尬。
但當時舒舒若婉言謝絕,一切都會變得簡單,是她非要迎難而上,將佟家的人留在身邊。
這一切,是佟國維的錯,是赫舍裡舒舒的錯,絕不是石榴的錯。
聽完石榴說昨夜的事,舒舒鄭重地告訴她:“我信任你,但也一直提防你,昨夜皇上來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們還能不能長久。”
石榴毫不猶豫地說:“奴婢也想明白了,娘娘該是打發奴婢走的時候。奴婢絕無背叛之心,可長此下去,奴婢也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到哪一天。奴婢不願背叛您,也不願背叛佟家。”
舒舒道:“可我貿然將你送走,會讓人覺得,赫舍里氏與佟家不和睦,對我、對皇上,對老夫人,都沒好處。”
石榴俯首道:“奴婢原聽憑娘娘處置。”
舒舒說:“再等幾天,讓我想一想。”
此刻,慈寧宮送來早膳,是太皇太后的賞賜,且不要皇后派人去謝恩,舒舒命他們傳話,說自己一切安好,請皇祖母放心。
傳話的人回到慈寧宮,玉兒正用早膳,蘇麻喇稟告道:“他們說,石榴臉色很不好。”
玉兒嘆道:“佟國維越來越放肆,他的女人也是個蠢貨。”
蘇麻喇勸道:“您別生氣,我想皇后娘娘自己會想法子解決。”
玉兒放下筷子,憂心忡忡:“舒舒從進宮起,就擁有地位、擁有玄燁的情意,她一手攢盡天下的好。然而從有到無,和從無到有,會生出截然不同的心態,當初留下石榴,我就覺得她太急了,現在,問題開始來了。”